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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平:门窑
门窑

                                               

如果只看题目,想必人人都会琢磨:门窑,什么意思?年纪稍大点的农村人也许还能猜出来,小年轻的嘛,肯定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了。

如果各位看官愿意猜的话,我倒愿意提供些线索。门窑,以前是家家户户门楼都有,而且是必须有。现在嘛,是家家户户门楼都没有,而且是不需要有。

还是猜不着吧?那我就给大家说一说门窑的故事了

任何事物,都应该顺应时代的发展潮流。就拿农村家家户户的门楼来说吧,以前的门楼三尺宽点,最宽的也不会超过四尺,能方便进出一辆小平车足矣。农村人讲究,四六不通。门楼的宽窄不能是整四尺或高低不能是整六尺。无论是厢房还是门房上房,明明四间院子的地基,房子盖好了非要在三间和四间屋顶的连接处包上一沟瓦,以区分开来。像是在提醒别人也像是在告诉自己,这三间是正房,包沟瓦外的一间是偏房。我以前学过泥瓦匠,觉得这样做不只是自欺欺人,而纯粹是脱了裤子放屁——多余一套子。三间咋啦?四间咋啦?还不一样的住人放东西么?既然四六不通,那为何还要盖四间呢?盖三间不就没这回事啦。

和年纪大的老匠人争论得多了,最后人家不耐烦地怼我一句:你这娃子话真多,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这是讲究!咱农村的讲究,懂么?尽管心里有一百个不服气,也只能就此作罢。

哎哎哎,扯远了,说门楼呢。

十三届四中全会以后,农村实行了包产到户责任制,老百姓的干劲空前高涨,村里很快就有了手扶拖拉机、小四轮拖拉机、三轮车、年轻的后生们为了进出方便,门楼尺寸迅速放宽,一米五一米六甚至一米八九两米的都有了。惹得村里一些年纪大的老人在背后地里说叨:哼,才吃了几天饱饭,挣了几个糟钱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门楼弄那么宽,能存住钱才怪哩(原来老人们嘴里的门楼窄些是为了能存住钱)。后来小汽车普及,两米宽的门楼也显得有些逼仄。我家三次盖房,门楼从第一次的三尺九到第二次的两米一,再到如今的两米五,而弟弟家的房子,直接就是三米宽的门楼,盖房子的时候连车库都设计了进去。

说到门楼,和门楼有关的附属品,如门当户对、门垛门墩、门坡门台,门神对联、门牌匾额、过门石门横木......说了大半天,门窑究竟是啥玩意?在哪安放?有什么用处呢?

各位看官仔细了,下面说到张生跳墙(有人听评书西厢记,从红娘传书到张生上树,连听七八天,急得抓耳挠腮,骂一句说评书的:你啰啰嗦嗦那么多,咋还不跳墙呢),进入文章的主题——说门窑了。

我家八零年盖的土坯房,守护着老屋一方不大的院落,四围一色土夯的墙,只有门楼是用手工砖砌成。门楼宽三尺九,高六尺二,厚一尺六。以前不懂低矮的门楼为什么要砌那么厚,问了很多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问得紧了,还是那句话:你这娃子话真多,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便不吱声了。每次进出门楼的时候,都会抚摸着白灰勾勒出的、粗糙的、厚重感非常强的手工砖,在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呢?
有人说,人是一瞬间长大的。我相信。就好比有些事是一瞬间想明白的,或者说有些事谁也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自己不知不觉就明白了。这大概就是成长的奇妙之处吧。 

以前农村盖房都是先挖地沟整地基。地基就是到山脚下捡拾些石头,村外垃圾堆里寻摸些破碎的砖头瓦片配平了再打夯土墙,等墙干了打胡基准备砖瓦木料盖厦房。一般夯土墙八尺长一堵,底部二尺来厚,顶部一尺五寸左右。盖房子的时候先把夯土墙内外两边凹凸不平的浮土修铲平,然后下线砌胡基。墙头的厚度和胡基厚度一样,门楼的厚度要和夯土墙厚度大致一样,这样屋里的墙面才会平整一致。二尺左右的夯土墙修整成形后也就一尺七八寸左右,老手工砖长八寸半,宽四寸二分,砌门楼的时候平铺成见方一尺七寸,中间用小石块填槽。如此压茬垒砌,砌到一米二高的时候,门洞外面留两个对称着的见方半砖的小台,再往上砌三五层砖,到了一米五六左右,在中间留两个见方半砖对称着的小窑,俗称门窑。有些富裕人家门窑的砖头上还刻出各种图案,竹节形状的(象征一年二十四节气,也有骨气气节之意)、犬牙交错形状的、火焰山水云长、富贵不断头的等等不一而足。一般庄户人家只是留两个对称的方方正正的门窑,并不做任何修饰。

在我的记忆中,门窑里总放着半块砖,门窑的主要作用是放钥匙和锁子的地方。出门时哐当一声拉上大门,插上钗子,从门窑里掏出锁子,咔吧一声把大门锁了,拔出钥匙,把砖拿起,钥匙放在门窑里压在砖下面,然后就放心大胆地出门下地干活或赶集或串门走亲戚去了。钥匙放在门窑里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地球人都知道。我总是怀疑,钥匙放在门窑里难道就不怕村里的坏人拿着钥匙开了门偷东西吗?奇怪的是,那个年代几乎很少听说过谁家的大门被贼撬了,贼娃子拿钥匙把门打开,从大门里进去把家里偷了。即使偶然听到一次两次偷东西的稀罕事,贼娃子也绝不会是从大门里进去的,而是从后院翻墙跳进去的。小时候的我死活想不明白,贼为什么那么笨呢?拿钥匙多简单,门窑里现成的。就是撬锁子,一根铁棍就把问题就解决了,何必翻墙上厦,搞得那么复杂还危险,万一从墙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咋办?后来从一些老人嘴里听到的只言片语,加上看了一些闲杂的书籍,终于明白了一些。贼娃子之所以不撬门别锁,原因大概就是——从大门撬锁进去的叫做强盗,性质要恶劣得多。从后院翻墙进去的叫贼,也就是一般的小偷小摸,性质相对来说要好些。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盗亦有道吧。小窑还有另外一个作用,学校邮来的信件,或者亲戚邻家借去送还的什么小东西,如果家里没人,就放在门窑里,留一张纸条,一切都明白了。不过记忆中最多的纸条上都是这样写的:文平,吃了饭把猪喂了,天热了,多给猪槽里倒半盆水......还有几次是在东姚温村教学的父亲留给母亲的纸条:爱云,今晚东姚温村大队部放电影,七点半开演,吃了晚饭把孩子们领上。不准迟到了。 

还有几次是父亲让学生送来的纸条,内容基本相同:爱云,今晚东姚温村大队部放电影,七点半开演,吃了晚饭把孩子们领上。不要太迟了。很难想象,在那个精神极其匮乏的年代,一张小小的纸条给我们兄弟姐妹的童年带来了多少的欢乐和憧憬,这些,已不是今天的人们所能理解得了。

今天的人们也无需去理解。毕竟,忆苦思甜只是一个时代一代人的事。即使,过去的人愿意说,今天的人也不愿意去听。那些遥远的过去和现实的真实终究相差太远,隔着一个缥缈到近乎虚幻的年代。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要听?父辈们又有什么理由要唠叨,有什么理由强迫他们去听呢?

人们总是习惯于向右。右手门窑里的砖头也因此上更多次数地被取出送进拿起放下,以至于门窑口下的砖头过早地被磨成了小斜坡。每次手伸进去的时候,瓦蓝的砖头粉末总是沾满我的袄袖子。母亲半是心疼半是嗔怪地数落我:你不会给脚底下垫块砖头呀。那时候我总怀疑母亲说这话的意思,母亲是心疼磨烂了的棉袄袖呢?还是心疼被磨成斜坡的门窑呢?兼而有之吧。反正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母亲是心疼我这个都十岁了才一米出头,够不着门窑的小不点。我可倒好,那次从邻家门口猪圈上扳下来三四块烂砖,垫在脚下,也不知没摞稳还是踩偏了,手刚伸进了门窑,还没摸到钥匙,脚底下啪嗒一声,我的脸狠狠的亲密地贴着粗糙的青砖门楼摔了下来。额头上清晰的伤疤向每一位好心人娓娓陈述着那一次疼痛到不可提及的经历。

小学三年级一天放学回家,大舅来家里了,我刚喊了一声舅,母亲叫我的名字:文平,你到伙房来一下。然后低声嘱咐我:赶紧去彩云娘家借四个鸡蛋,路上小心点,别绊倒了。我高兴坏了,大舅来了意味着什么?要留下来吃饭那就更不用说了,这下中午就有炒得黄澄等香喷喷鸡蛋吃了呀。我兴冲冲地连跑带蹦的奔到彩云娘门口,傻眼了。彩云娘家的大门上挂了一把将军不下马(锁上了才能把钥匙拔下来的锁子叫做将军不下马,不锁也能拔下来钥匙的叫平锁)。我怔怔地站在门口,不服气地瞅着像是嘲笑我的铁锁子,眉毛拧成了疙瘩。咋办?借不下鸡蛋母亲就有可能不炒鸡蛋,不炒鸡蛋我就吃不上鸡蛋。急得我抓耳挠腮,要不去春红娘家借鸡蛋吧,反正今天死活都要借下鸡蛋,不然的话就要把我的嘴耽搁了。主意已定,一溜快跑到春红娘家。我的乖乖,还是铁将军把门。咋办呀?这下我没招了。

瞅一眼铁锁子,再瞅一眼巷口,此时我多么希望春红娘彩云娘从巷子口拐进来,哪怕,哪怕就是个影子也行呀。可是巷子口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右手使劲地拍着摇晃的小脑袋,嘴里唉呀唉呀地嘟囔着,今天的鸡蛋肯定吃不上了。

就在郁郁低头往回走的时候,强子冷不丁从家里蹿了出来,给我手里塞了半截烤红薯问:老文,干啥去?

我大舅来了,我妈让我到彩云娘家借几个鸡蛋,谁知道她门锁着,春红娘家的门也锁着,这可咋办呀?我摸着脑袋求救似地看着强子。强子哈哈一笑,这还不简单呀,走走走,跟着我,我给你开门去。

这家伙能有啥招?想吃炒鸡蛋的念头驱使着我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半截烤红薯被邻家的狗从手里叼走也忘了去追赶。

到了春红娘家门口,强子伸着脖子瞅了瞅门窑,把手伸了进去.....

中午,我吃上了黄澄澄香喷喷的炒鸡蛋。下午,我的嘴差一点被母亲扯到耳朵根。具体有多疼我倒是忘了,只记得母亲掐着我的脸严厉训斥我:谁教你到门窑里偷钥匙开锁的?小了偷针,大了就敢偷牛知道吗?然后嘛,写了一份检查,抄了三遍,跪了半夜,成了父母教育兄弟姐妹的反面典型。

有一回老张家的大门紧锁着,可是拴在屋里大黄狗一个劲汪汪汪地疯狂地扑咬着什么。母亲听了一会,大黄狗依然狂叫不止,便喊一声在房里批改作业的父亲:你赶紧过去看看,看老张家的狗为啥咬得这么凶。不会是有啥事吧?

我好奇地跟在父亲屁股后面,父亲毫不犹豫地从门窑里取出钥匙,开了锁子,走了进去。一个人影从老张家的后墙上跳了出去。晚上,老张过来了,递给父亲一支羊群烟说:天佐,今个多亏了你了,好悬,贼娃子把三斤的油瓶子都灌满了。要不是你过去得及时,油让贼偷走了,往后这日子咋过哩......

后来的后来,大哥上了大学有了工作,大姐二姐相继出嫁,我也搬出了老屋有了新家。时光黯淡了岁月,也一并荒芜了半个世纪的青春,老屋也和年迈的父亲母亲一样,一天天的老了,门窑也不再是藏放钥匙和留纸条的地方了。一天,年迈的母亲说把老屋打扫打扫吧,她想过去到老屋里瞅瞅......我和兄弟姐妹们便欢呼雀跃,翻遍家里的抽屉镜匣,却怎么也找不到开老屋大门的钥匙。

母亲说:到老屋门窑里瞅瞅,找不到不要紧,本来就是挂个谎锁(不用钥匙一拉就开的坏了的锁子),不用钥匙开的。 

四五个人拿着笤帚簸箕,浩浩荡荡奔向老屋。侄子最先到达,手还没有伸进去,一只小鸟嗖的一下子从门窑里飞了出来,把侄子吓了一跳。回头,一只淡黄色的小鸟在树枝间拼命地叽喳着跳上跳下,眼睛却不离门窑。侄子伸手一摸:呀,里面有个鸟窝,还有几个鸟蛋呢。

真的有鸟蛋?母亲问。

真的有。好几个呢。侄子答。

哦。母亲看着门窑问:摸到钥匙了吗?

还没有。侄子说着手已经抓在了锁子上。

别拉开!等几天再打扫吧。母亲回头瞅了一眼树上的小鸟,看着她的孩子们,笑了。

如今的门楼再也看不到门窑了。门窑里再也不会有半截砖,再也不是藏放钥匙留纸条小物件的地方了,但锁子还在。家里没人的时候,大门依然锁着。

我时常想,没有了门窑,钥匙放哪呢?

母亲说:锁子锁子,锁君子不锁小人。其实,锁子本来就不是锁人的,也不是锁贼的,只是锁门的。锁子的作用很简单,就是告诉来人:这会家里没人,有事在门窑里留个纸条就行了。如果有急事,钥匙就留在门窑里,随时可以打开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门窑的钥匙是留给人的。那个时代的人就是那么的淳朴和简单,门窑不仅仅是藏放钥匙信件的地方,还是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和义务。




作者简介

老顽童王文平:面朝黄土种过地,外出进城打过工,西姚温村的老农民,不惑之年的泥瓦匠,小学文化的读书人,只想用拙劣的笔杆,书写农民自己的故事,为咱们农民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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