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的革命生涯

■作者：吴声仁

（一）

　　记得1956年10月底，我在县中住宿读高中，照例在月底的周六下午回家去拿下个月的伙食费。傍晚，我父亲吴先涛叫着我小名说；“啀明朝也要同你一起到县城去。”我听后，愣了一下，他老人家平常离家远些的墟都不去赶，明天要走四十多里路到县城去干什么？他看着我疑惑的眼神，就说：“是这样，我年轻时，曾参加过组织，日常除了作田，还经常悄悄地为共产党做些事。今朝上街，在墟上，县里来人对我说，经县、区、乡、村各级调查，红军长征后，在国民党占领的十五、六年时间里，你与全县有一批同志，没做过任何对共产党和老百姓不利的事。但是，这么多年来，你们与组织也没法联系，算是脱党了。因情况特殊，不是你们主观造成，所以县委决议，现在把你们作为预备党员，从后天起，县委组织你们集中学习两星期。以后只要听从组织安排，积极做好工作，就可以再次转为正式党员。”

　　听后，我高兴了好一阵子，心想，自己有个不一般的父亲呢！

　　从前父亲一直没跟我们说过第二次土地革命的事，听他说去县里学习后，我才开始了解他及家庭往事。

　　原来祖父为逃避祖居地的水患与贫困，就迁移到祖母娘家村尾的大山沟里，忍受着沉重租息，租下了独居破房及薄瘠田地耕种，常年辛勤耕作，还是家贫如洗。

　　穷人盼翻身。苦日子熬到第二次土地革命时，毛委员来到兴国，指出光明路，提出要积极发展共产党员，扩大红军队伍。我父亲满腔热情地参加革命，1928年就加入了共产党，1929年转正，不久后又被选为党代表（其证件上写着相当于党支部书记）。他常白天干农活，晚上送信（他是党的秘密交通员）。有一次夜走七八十里山路去良村送信，半路上突然从树上跳下个人要打劫，我父亲一手提个马灯，立马后退几步，另手拔出防身刀，正气凛然地要与之拼斗，吓得那家伙灰溜溜地逃跑了。

　　为响应扩军，我父亲很快又入伍参加了红军队伍，他学有一手较好厨艺，在部队亦曾做过饭，参加过头几次反围剿战斗。尔后1932、1934年我大叔吴先波、二叔吴先润相继参军，后来听我母亲说：“你大叔参军后，回来过。一天早上我背上背着你大哥在做饭，他来帮我烧火，拿起树棍比划着说：'大嫂，杀敌人并不容易，要和他斗智、斗勇、斗力气、比谁更眼疾手快。’”后来，又听说他当了排长，再以后就没有他消息了。

　　解放初，听来山沟打柴的村里与我二叔同龄的同年叔说：“当年啀与你细叔一个班，在乐安一个山头上，正趴在地上朝前面开枪，突然后面爬上来一个白狗子，一大刀就把你细叔头砍了。我们马上跳起来，又杀了白狗子。”

　　当年，我二叔到部队后，军团领导叫来他们三兄弟，说：“你们必须回去一人，红军不能搞得都没家没后代，你们商量，看谁回去。”两叔都说：“大哥回去，家里大嫂带着幼小的侄子等着你呢，我俩留下没顾虑。”

　　我父亲回到家乡后，又立即投入革命工作。

　　

（二）

　　1934年，父亲从红军部队回到家乡后，一边种地，一边如常地免费帮乡亲们的红白喜事做厨师。因他精通各种农活，莳田、割禾，谁家急缺人手，他定到场。小时候我母亲给我们弟妹讲故事：从前农村有个能人熟练各种农活，一开春就去帮乡村里的人家浸稻种、催芽、插秧，然后才给自己家干。结果耽误了自己家的农时节气。还每年都这样，于是就把自己累死了，死后变成了一只鸟，一到春天就听到它叫：“各家栽禾!”

　　有一个来山沟打柴的人，重伤了腿，我父亲急忙把家里曾花大价钱买来的治伤药（水蜡烛等），帮他包扎好，事后较快转危为安，我父亲坚决不收他的钱，过了十多年，他还常对人说：那次若不是先涛老表及时救我，在山上早就没命了！

　　常听到乡亲们议论：先涛老表，一辈子忠诚老实，宁可自己吃苦，也总想着去帮别人。

　　只要党内有任务，他立马行动，常夜走远路去送情报。

　　红军主力长征后，地方上党的活动转入地下，1935年秋，县委派邓、吴玉海（我父吴先涛在党内常用名）、王、陈、李几个同志去大庾梅岭向留守的项英、陈毅等汇报工作和开会，走时分别给了些防身武器。回县后上级把宝剑留给我父亲做自卫用。我小时常趁父亲赶墟后，拿来与弟妹们玩耍，一看好漂亮，剑鞘刻金色长龙，栩栩如生，剑柄护手镶宝石七星，银光闪闪。抽出剑来，寒光耀眼，双刃锋利。找来铁条，用力一砍，铁断了，剑锋也卷口了；割来小妹长发，放剑锋一吹，不断了。

　　我们怕爸回来骂，赶紧在刀石水磨，造成日久生锈。以后就烂鞘掉柄，进而剑身也丢失了。

　　为了党的地下工作需要，我父亲等人又用贩茶叶、烟草、食糖等做生意打掩护，奔走于都、瑞金、福建、广东，给留守的红军、游击队送食盐。郝吉标写的革命回忆录《红旗飘扬在闽赣粤半边》，说吴玉海想到的用油纸包好食盐，外盖猪牛狗粪，假装给远地上肥的方法很好。（那时，国民党对红区封锁食盐）

　　1936年上半年，很可能是叛徒告密，说吴先涛是共产党，家里藏有手枪、宝剑、红军文件。很快内线传来消息，正好我父亲外出做生意去了，我母亲立即把他的党证、宝剑、吴玉海印章及一些较重要物品藏到屋外山洞里去了。过几天，我父亲回来，国民党派兵带着刀枪来到处搜查，结果什么有力证据都没搜着，只在破墙土砖缝中挖到几只红袖章（那时，儿童团都常用的）。匪兵把刀架在我父亲脖子上，硬是抓走了，从乡公所押到县衙，再到赣州关在军营三个来月。多次审问，我爸一直说外出只为做生意谋生，根本不认识、更没参加共产党。审不出什么，又知他会做厨师后，就让去做伙夫——我爸“认真老实”地给做饭菜了。

　　期间，乡亲们筹集百多银元，通过内线去营救。有一天下午，一个胡团长得到三十余银元后，担保说“吴先涛等三人若是共产党，还会那么老实给做饭食，大字不识几个……”还说：“硬要关，就把我也关了吧！”为庆“双十节”，就公开叫伙夫去买酒菜，并给三十银元，暗暗又叫三人先躲到××酒店麻老板处，等机会逃走。过了一个多小时，部队开拔去大庾围剿项、陈的红军去了。三人当夜偷跑到泰和，第三天才绕道回到家里。

　　回家后，我父亲继续做党的地下工作。邓同志在1936年病故，病故后，党支部工作主要由吴玉海负责，例如收党费，一年一次，一次一元银元。在艰险的地下工作中，还秘密发展两人入党（刘名达、叶××），直到1938年，无奈上级组织撤走，再无法联系上了。

　　此后，我父亲在家种地，偶尔外出做些生意。记得1947年冬，一天，赶墟回来，说：“今天保长要啀当甲长。”气愤地把手中文本往桌上一丢：“啀才懒得给他们干这些事！”我翻文本看后，是甲里人丁户口本、户税本。要干就得替国民党逐户去催税，有青年男丁的要“送”去当兵，不去，就同保长一起带警察去抓。下个墟把文本退回去了，坚决不干！

　　天亮了！再次盼来解放，1950年、1951年土地改革，我爸被选为乡村土改委员。他干劲十足，晚上带我与弟同去开会，白天组织贫下中农丈量土地，打桩立杆，登记造册，配田到户……分田分地真忙！

　　几代人走来，真是：

　　祖上艰辛贫无境，

　　父叔舍身投革命，

　　后人接力获解放，

　　忠心跟党谋复兴。

　　（史料记载，红军主力长征、国民党来后，兴国被杀2142人，被捕6934人，逃走3410人）

      @原文刊载于2021年12月30日出刊的《游子》报，下面为该期版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