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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勋分享过一个故事。
有一次，他被一家大公司请去给员工上美学课。这家公司的员工都非常优秀上进，好几年都不休假，平时加班到凌晨也是常事。
一位员工觉得他讲得太慢，举手提问：「我有一个5岁的女儿，我很关心她的美学教育，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应该送她学钢琴还是小提琴？」
这位员工经常晚上十一二点才下班，到家的时候女儿都已经睡着了，可是他非常迫切地想要知道哪种课外班才能最有效地让女儿了解美。
蒋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如果有一天你回家比较早，女儿还没有睡着，你可不可以好好地抱抱她？」
提问者一脸茫然：明明问的是学什么，怎么会扯到拥抱上面去呢？
蒋勋的意思是，他希望一个5岁的女儿记得父亲的体温，因为那样的拥抱是她人生里面第一个最重要的记忆，会在成长的过程中给予她安全感，陪伴她今后的岁月。这样的生命体验比什么课外班都更重要。
人们渴望成功，追逐效率最大化，钻研投入产出比，因为那是功利社会的逻辑。可是生命的逻辑并不是如此。
24岁时，我曾生过一场病。
其实这毛病之前就有端倪了：是心跳声。我每时每刻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它比正常人跳得要快，像一把小锤子砸着胸口。
越年轻，好像就越着急。那确实是兵荒马乱的几年，有一只无形的巨兽在背后追着，告诉你，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你一定要非常非常努力，才可以不愧对自己。
即使身体已经发出求救的信号，还是凭着惯性强撑着，因为不想偏离正常的轨道。
直到不得不住进了医院。
我曾经如此匆忙赶路，此时却发现，慢下来的日子，天也不会塌。
专心养病的日子，耐心过着6点起床、10点睡觉的生活，关闭了网络，把没有来得及读的大部头书慢慢翻完。
站在18楼病房的落地窗前，看暴雨落下。一滴雨的轨迹，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也别有深意。
生活慢了下来，生命却没有停滞。过去的我总是来去匆匆，一心向着目标追赶，可在休息的日子里，感知的触角好像打开了，更能够欣赏此时此刻的美。
是在停留而非追赶的过程中，让我看到生命的闪光瞬间。
在这个时代，要停下来太难了。
我刚到上海的时候，喜欢观察地铁中的人。
早高峰的时候，为挤上不能错过的那班地铁，女白领会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下台阶。我常常在想，是哪家公司规定女性正装就一定要穿高跟鞋？这难道不是一种当代酷刑吗？
左手拎着便当包、右手挎着笔记本电脑的打工人，为度过漫长的通勤时间，练就在前胸后背都贴着人的拥挤车厢中捏着手机看剧的神功。
■ 《凪的新生活》剧照
在早高峰的某个大站出站，一群面无表情的打工人浩浩荡荡地往外走，没有人说话，只听得到大家的脚步声和衣物摩擦的声音，让我常常觉得自己是行走在僵尸大军之中。
到了晚高峰，地铁上的人就松懈疲惫了很多。那些表情里写着，「啊，艰难的一天总算过去了呀」。
地铁上的众生相，就是普通人的人生写照。有艰难，有疲惫，也有琐屑的温暖。更多的是忙碌，是在恐惧、责任感和残酷现实的逼迫下，无法停止的忙碌。
看看他们，再看看自己，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间，我总是追问：有没有另外一种活法？
人类学家项飚有一个很著名的观点，他认为社会上很多人处于一种「悬浮」的状态，像蜂鸟一样，必须通过高频度的震荡翅膀，让自己浮在空中。
我们拼命努力，以期达到一个更好的未来。
上初中是为了考一个好高中，上高中是为了考一个好大学，上大学只为了找到好工作，然后升职加薪，结婚生子，走上人生巅峰。但我们都知道，结婚生子之后，并不是终点。
我们这个社会太迷恋「优秀」了，对「优秀」的定义却很单一。对优秀的迷恋，导致自虐式的努力，成千上万的人涌进一个赛道，自然会造成「内卷」。
在内卷的文化下，压抑天性是自然的，潜力是无穷的，快乐和享受是可耻的，而努力是没有尽头的。但也在这个过程中，人活得不像人，而像是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这样的状态一定不会持久。
我们常提到的年轻人的「丧」和「躺平」，其实正是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大家找不到意义感吧。
无止境的追赶和努力，不断地牺牲当下的体验，甚至不惜付出健康……大家总会看到这件事虚妄的那一面吧。
■ 《我，到点下班》剧照
蒋勋说，活得像人才能看得到美。
人活一世，若是只能向着前方不停奔跑而错过身边的美景，那该多遗憾啊。
在我很喜欢的电影《小森林》中，女孩市子无法适应都市快节奏的生活，而回到了家乡——一个叫小森的村庄。作为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失败者，市子在这个远离喧嚣的村庄里重建自己的生活。
■ 《小森林》剧照
她依循四季节律去生活，感念自然的馈赠，也以虔诚之心精心制作食物。梅雨季的烤面包，夏日的冰镇酒酿，秋天的糖渍板栗，冬季的冻柿子，人贴近土地与自然，打开感官，生命的毛孔舒展开来。
没有目的的瞎忙，即使取得了金钱和地位，若心灵死亡，终究是无意义的吧。
诚实拷问内心，发现真正的热情所在，即使表面看上去是从现实中「潜逃」，其实也是需要巨大勇气的吧。
■ 《小森林》剧照
若你问我什么叫「活得像人」，我的回答是有使命、有目标，也有乐趣、有热爱。不畏惧挑战，能面对压力，但也允许自己脆弱、崩溃，享受生命中的留白。
李元胜的诗《我想和你虚度时光》写道：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比如低头看鱼
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离开
浪费它们好看的阴影
我还想连落日一起浪费，比如散步
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
……
我想和你互相浪费
一起虚度短的沉默，长的无意义
一起消磨精致而苍老的宇宙」
美的事物，从虚度的时光中长出翅膀。但若你能看见美，你的生命就没有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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