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中国嘉德2014秋季拍卖会预展期间，有幸邀请到著名学者海岩做客嘉德讲堂，从明式家具的起源、材质、价值判断等方面，为广大藏家奉献了一堂精彩的讲座。我们将讲座的精华部分整理成文字，与广大藏家分享。
明式家具的定义
对于一个明式家具的爱好者，我觉得首先要了解明式家具的定义。虽然明式家具的艺术风格在明代晚期就已经完善了，但是明式家具的黄金时代并不仅仅指明代晚期，现在更多专家认为明式家具的黄金时代是明代后期的一百年和清代前期的一百年。王世襄先生在他划时代的巨著《明式家具珍赏》中，也认同清代的前期出现过大量明式家具。
在这段黄金时期中，明式家具成为当时文人的时尚风潮，非常热，盛行一时。这种风潮不能不说是中国文化经过了几千年积累，在十六世纪升华出的一种高级的审美趣味。我们现在说的明式家具应该分为广义和狭义两种概念。广义的明式家具，就是造型外观比较简约、具有明式风格的家具；狭义的明式家具，就是经典意义上的黄金时期的明式家具。我认为狭义明式家具的特征主要有以下五个方面：
一、追求简洁的造型设计。二、追求隽秀的线脚美学。三、追求科学的结构比例。这也是明式家具一个非常突出的特点，我们在一些古代的雕刻或者是插画上能看到宋代家具的一些造型，实际上宋代家具甚至比明式家具还要简约，但是很少见到特别成熟的结构比例，它的结构比例和线脚美学在宋代并没有完善。四、追求硬木的天然纹理。在明代以前，硬木基本上没有用于家具的制作，狭义的明式家具必须是硬木家具。五、追求精密的榫卯结构，精密的榫卯结构是明式家具美学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晚明 黄花梨髙靠背大南官帽椅成对
62.7 × 45.2 × 116 cm
中国嘉德2014秋拍
成交价：RMB 9,200,000
综上所述，狭义的明式家具的定义就是：以苏州为发源地、以晚明早清为黄金时期、集中上述五个特征的江南文人家具。现在有很多媒体把明式黄花梨家具也称作为宫廷家具，说是皇家所用，实际上明式家具并不是宫廷家具。我们知道明代宫廷最高等级的家具是髹漆家具，清代宫廷最高等级的家具是紫檀家具和髹漆家具。
清前期 紫檀木四面平霸王枨条桌
170 ×49.5 × 88 cm
中国嘉德2014秋拍
成交价：RMB 7,015,000
明清两代宫廷里面有黄花梨硬木家具，数量也不少，有一些是明代一直留到清代的，也有一些是清代制作的家具。故宫里的硬木家具当中紫檀是数量第一位的，黄花梨在数量上排在第二位，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带有明式风格的清式家具，或者是用黄花梨制作的清式家具。比如鹿角椅，大家都知道鹿角椅是清式家具，清代的皇帝每年都要去木兰围场狩猎，去骑马射鹿，保持骑射民族的那种彪悍的作风，皇帝射了鹿以后，臣子们用鹿角做成鹿角椅来彰显皇帝的武功。很多鹿角椅的板面是黄花梨的，它虽然用了明式家具最喜欢用的一种木材，但是它已经是清式家具了。
在宫廷家具当中，带有明式风格的黄花梨家具，地位是比较高的。而到了20世纪上半叶的时候，明式家具得到了全世界范围内的认同，认为是最具代表性的中国古典家具。其主要原因是明式家具简洁的造型得到了西方设计界的关注和认可。
以包豪斯设计为先导的西方现代主义设计风潮一直延续到今天，它与明式家具的简洁造型是非常吻合的，所以整个西方设计界对于中国的明式家具非常认可，他们认为明式家具对西方现代设计有启蒙的意义，认为中国的明式家具是西方极简主义设计的鼻祖。他们看到中国人在四五百年前已经把对抽象的理解完美地呈现出来，非常佩服。中国的古董明式家具也很快就成为很多西方博物馆、大收藏家追捧的对象。
晚明 黄花梨夹头榫平头案
171.2 × 60.2 × 80 cm
中国嘉德2014秋拍
成交价：RMB 7,590,000
西方在上个世纪就出现了很多研究者、出版物对明式家具进行研究，明式的黄花梨家具也长期保持着中国古典家具拍卖的世界纪录。清式家具成熟在清代中期，是完全另一类家具，它和明式家具是没有明显的传承关系的。清式家具受清代的政治环境和民族审美的影响，在造型艺术、工艺、选材等方面，与明式家具有着很大的差别。近年来，很多收藏家热衷于中国古代宫廷艺术品的收藏，所以在市场上，髹漆家具和紫檀家具为代表的清式家具开始崭露头角，取得了令人刮目的成绩。现在的家具拍卖纪录是清式紫檀家具创造的，但是在世界范围的中国古董家具交易市场上，从总体规模和拍卖规模上看来，黄花梨制作的明式家具的地位依然是不可撼动的。
晚明 黄花梨圆后背交椅
70 × 66.2 × 107.8 cm
中国嘉德2014秋拍
成交价：RMB 23,575,000
明式家具产生的原因
我们知道，明式家具产生于明代晚期，为什么这个时期会产生这种式样的家具呢？我想主要有一下几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文人的参与。明代的晚期政治腐败，宦官专权，所以许多文人脱离官场，南下吴地，就是以苏州为中心的江南地区，那里是鱼米之乡。苏州吴地在当时成了中国的文化中心，聚集了中国最大的文人群体。我们知道中国的多数历史时期是不存在一个脱离官场的独立知识分子阶层的，因为中国自隋唐以后科举是文人唯一的上升之路。明代晚期是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有独立知识分子阶层的时期，相当一部分文人脱离了官场，去追求生活享受和艺术创造。当时全国的书画家有四分之一集中在苏州地区。
晚明 黄花梨有束腰马蹄足香几
92 × 46 × 78 cm
中国嘉德2014秋拍
成交价: RMB 2,070,000
明代是中国最后一个汉族统治的封建王朝。经过了几千年的积累，明代文人各方面的修养已经达到了极高的境界。江南的制瓷、织绣、书画等艺术，在那个时期都得到了很大的发展，成就斐然，包括造园运动。我们知道苏州的很多园林是从明代开始兴建的，造园运动的兴盛对于文人对家具的需求和热爱，起到重要的推动的作用。所以明式家具从它的诞生之日起，在选材、工艺上就充满了文人情怀的寄托和审美功能。
我们很多人喜欢把古代家具归为实用器，我一直不赞成这个观点。实际上，明式家具从它的诞生之日起就带有艺术的功能，带有审美的功能。就像我们说文人的园林，就是对山水情怀的寄托、对四时的尊敬和玩味、对天地的崇拜，不是简单的生活空间，明式家具也一样，它从一开始就是一种艺术品。
关于文人在家具的制作当中所担任的角色，历来有一些不同的看法，有人认为文人主导了明式家具的设计，但是也有人认为当时家具更多地出自社会上的民间工坊，因为现在我们看明式家具，它们的尺寸很相似，条案、方桌、床榻等等，尺寸都差不多，所以当时应该是批量生产出来的。还有人认为明式家具是文人把工匠请到自己家里来，然后根据自己的要求制作的。
晚明 黄花梨瘿木圆角木轴门柜
71 × 41 × 107.8 cm
中国嘉德2014秋拍
成交价: RMB 2,012,500
我认为，明代的文人参与了家具的设计、制作，这个事实是毋庸置疑的，就像我们现在在历史档案中看到的清代帝王参与了清式家具的创作设计一样。即便有相当多的明式家具出自民间工坊，但买家的品味对家具制作和售卖的影响也是很重要的，什么样的家具好卖，什么样的家具受追捧，实际上是对家具艺术风格的导向。至于家具的尺寸之所以都差不多，我觉得是受当时的生活习惯、社会风气，包括风水的影响，制作家具使用的鲁班尺本身就包含有风水的成分在里面。所以说，晚明时期苏州吴地的文人阶层，作为当时硬木家具的主要消费者，他们的审美取向主导了明式家具的设计。
当然，确实需要有一些能工巧匠和文人结合。当时的家具制作是一木一器、一匠一器，必须要有手艺高超的工匠才能制作出工艺精良的家具。现在的家具工厂往往是流水线作业，榫卯车间就是打榫卯，雕刻车间就是雕刻，打磨车间就是打磨，上蜡车间就是上蜡，这是为了满足企业利润最大化的需求。而明式家具需要满足当时文人的审美需求，所以在艺术品位上，就需要下很大功夫,所以家具的艺术含量高。由此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包括我国在内，世界上那么多拍卖行中的明式家具受到越来越多的收藏家们的追捧，会有那么高的拍卖价格出现。
晚明 黄花梨无束腰罗锅枨马蹄足长条桌
208.5 × 57.2 × 88.4 cm
中国嘉德2014秋拍
成交价:RMB 5,520,000
第二个原因，是明代实行了以银代役的制度，导致了工商业的繁荣，促进了手工业的发展。晚明时期各种手工作坊十分发达，这使得家具的制作和流通的兴盛成为可能。
第三个原因是明代从隆庆朝开始开放海禁，推动了国际贸易的发展，海外硬木可以大批量进入中国，而在此之前，海外的硬木进入中国的量是很小的。随着硬木数量的增加，其美丽的纹理和木质的光泽，开始被晚明时期的文人们所关注。以前好的家具都是要上漆的，而硬木美丽的花纹变化多端，有很多可以想象的空间，非常符合文人的审美趣味，所以硬木家具开始流行。
而由于硬木坚韧的质地，所以家具造型的设计上，可以有更多的变化。我家里有一张很长的画桌，它就是四条腿支撑，罗锅枨什么的都没有，上面是一块厚板。我在这张画桌上放了一块很重的石头，很多年了，桌子没有任何变形。很多朋友看到后，都说这张桌子结构这么简单，怎么能支撑得住呢？这就是硬木的魅力，是柴木家具无法做到的。明式家具造型设计的简洁是和它使用硬木材质密不可分的。
晚明 黄花梨一腿三牙半桌
97 × 47.8 × 84.8 cm
中国嘉德2014秋拍
成交价：RMB 1,495,000
明式家具精密的榫卯结构，也是需要硬木才能完善的。今天我们认识到中国家具的榫卯工艺是独步世界的，是对家具制作工艺的特殊贡献，但其实榫卯工艺的精密也是需要以硬木作为条件的，软木不可能做得如此精密细巧，因为它的承受力不足，它的抗腐力也是有问题的。
榫卯的出现，与中国人的世界观、宇宙观和为人处事的哲理是分不开的。我们常说，这其实不是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国的传统文化是讲和谐的，人与人之间要和谐，人与自然也要和谐。榫卯结构就是人对自然的认识、尊重。中国是一个气侯状况复杂的国家，四季的温差很大，南方和北方温差也很大，干湿度不一样，为了能让家具保持长期不裂不开，并且能够传世，就发明了榫卯结构，而不用钉子和胶强行固定。榫卯是可拆卸的结构，是内部可以根据气侯的变化互相伸缩和移动的一个结构。我不太赞成现在很多新做的仿古家具用别的现代技术来代替榫卯，榫卯是中国传统家具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不应当抛弃它。
晚明 黄花梨八仙桌成对
94.6 × 94.4 × 85.8 cm
中国嘉德2014秋拍
成交价: RMB 4,600,000
明式家具产生在明代的第四个原因，就是工具的进步，特别是能够处理硬木表面、能够搜出各种线脚的刨子的普及，是明式家具产生于明代的重要的原因之一。以往的传统工具就是斧头、凿子、锛子，当刨子出现以后，就可以处理硬木家具的表面，以及我们说明式家具各种精细的线脚。明代关于刨子的使用，文献上有记载，线刨、平刨、蜈蚣刨等等，有二十多种，在明代晚期开始应用和普及。
所以，综上所述，明式家具产生在明代，它不是一个偶然的现象，有历史的必然性。
专家简介
海岩，著名作家，明清家具研究专家，现任锦江国际集团副董事长、锦江北方公司董事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过《便衣警察》、《玉观音》、《永不瞑目》等小说和剧本逾千万字。部分作品被译成日、韩、越南等文字在国外出版,亦有多部小说在香港和台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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