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一看这标志性的眼神，相信专业的或者半专业的读者就知道我们今天的主角是谁了，他便是清初传奇的遗民画家——八大山人。
八大山人（1626—约1705年），由于名头实在太大，所以自古以来就是假画的重灾区，大象上拍卖门户网站翻一翻，每一个拍卖季，全球各大拍场上拍的“八大山人”作品可能动辄上百张，各种翻白眼，哈哈，但是仔细一看，可能里面一张真迹都没有。真正的八大山人真迹，市场上出现的几率很低，而且绝对是没有便宜的。
2016年的北京保利春拍，只有0.6平尺的一个山芋，只有八大山人的章，没有款（因为是散佚的一开册页），也拍到了230万元成交，而这才是八大山人的真迹！
同一场出自同一册页的水仙，同样只有章没有款，0.6平尺，299万成交。
在即将举行的上海敬华拍卖，我们看到了两开十分特别的八大山人的作品，各大顶级博物馆，这样的作品都不太容易见到！究竟特殊在哪里，我们下文为朋友们细细道来，先上图！
2017年上海敬华春拍
LOT0563 闲适图 （二件）对屏 立轴 水墨绢本
29×29cm×2
估价：RMB 2,200,000-3,800,000
展览：“宋元明清中国古代书画大展（五）”保利艺术博物馆，2012年。
说到八大山人（1626—约1705年），名头实在是太响了，相信很多读者比大象更了解他。我们这里简单的照顾一下不同要求的读者，扫盲几句，八大山人原名朱耷，为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十七子宁献王朱权的九世孙子。明朝灭亡的时候，朱耷才19岁，在内心极度忧郁、悲愤之下，朱耷于顺治五年出家为僧，“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横流乱世杈椰树，留得文林细揣摹。”一代明朝王孙最终成就了流芳百世的“八大山人”。
八大山人（1626—约1705年）vs石涛（1642－1708）
说起来，清初画坛野逸派代表人物“四僧”之中有两位是明代皇室后裔，另一位石涛，是明靖江王朱赞仪的十世孙。我们不说艺术造诣，就个性来说，大象绝对是八大山人先生的拥趸，终其一生，对于满清政权翻尽白眼，绝不合作妥协（大象也是这样的硬脾气，绝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但是石涛先生呢，心思就活络很多了，作为明代皇室后裔，还一直希望能够找机会勾搭讨好一下康熙皇帝。当然，作为大象如今对于人性的理解，无论是心如止水的八大山人还是心猿意马的石涛，从人性的角度，我们都可以尊重和理解。
对于大象个人更为欣赏的八大山人，和他同时期的邵长蘅（1637～1704）曾经写过一篇《八大山人传》，可谓入木三分。
八大山人者，故前明宗室，为诸生，世居南昌。弱冠遭变弃家，遁奉新山中，雉发为僧。不数年，竖拂称宗师。住山二十年，从学者常数百人。临川令胡君亦堂闻其名，延至官舍。年余，意忽忽不自得，遂发狂疾，忽大笑，忽痛哭竟日。一夕裂其浮屠服焚之，走还会城。独身猖佯市肆间，常戴布帽，拽长领袍，履穿踵决，拂袖翩尾，市中儿随观哗笑，人莫识也。其侄某识之，留止其家。久之疾良已。山人工书法，行楷学大令，鲁公能自成家，狂草颇怪伟；亦喜画水墨芭蕉、怪石、花、竹及芦雁、汀凫，翛然无画家町畦。人得之，争藏卉以为重。饮洒不能尽二升，然喜饮。贫士或市人屠沽邀山人饮，辄往，住饮辄醉，醉后墨沈淋漓，亦不甚爱惜。数往来城外僧舍，雏僧争嬲之，索画至牵袂捉衿，山人不拒也。士友或馈遗之，亦不辞。然贵显人欲以数金易一石，不可得；或持绫绢至，直受之，曰：“吾以作袜材。”以故贵显人求山人书画，乃反从贫士、山僧、屠沽儿购之。一日忽大书“哑”字署其门，自是对人不交一言，然善笑，而喜饮益甚。或招之饮，则缩项抚掌，笑声哑哑然。又喜为藏钩拇阵这戏，赌酒胜，则笑哑哑；数负，则拳胜者背，笑愈哑哑不可止。醉则往往欷觑泣下。
赞曰：世人多知山人，然竟无知山人者。山人胸次汩渤郁结，别有不能自解之故，如巨石窒泉，如湿絮之遏火，无可如何，乃忽狂忽喑，隐约玩世，而或者目之曰狂士，曰高人，浅之乎知山人也。哀哉！予与山人宿寺中，夜漏下，雨势益怒，檐溜潺潺，疾风撼窗扉，四面竹树怒号，如空山虎豹声，凄绝几不成寐。假令山人遇方风、谢翱、吴思齐辈，又当相抚携恸哭至失声，愧予非其人也。
——邵长蘅《八大山人传》
敬华春拍 八大山人闲适图落款
说了这么多，我们回过头来看看敬华春拍的这两张小画，其最特殊的地方之一在于，这两开画的落款，并不是“八大山人”，一开落的是“驴书”、另一开落的是“个山画”，非专业读者可能就会问了，怎么不是落的八大山人的款呢？
朱明皇室后裔朱耷，为什么叫做“八大山人”，至今学术界还是有着各种说法，但是有一点共识是，朱耷使用“八大山人”作为其书画的名款，大约开始于其59-60岁，一直用到其80岁左右去世。
“八大山人”的落款看起来像“哭之”、“笑之”，有一位同时期的遗民画家朱道明，有说法是朱耷之弟，明亡后做了道士，书画落款为牛石慧，三个字草书连写起来，很像“生不拜君”四个字。“哭之笑之，生不拜君”，何其坚定的遗民之志，而八大山人的“八”字和牛石慧的“牛”字组在一起，便正好是一个他们真正的姓氏——“朱”。
而在朱耷使用“八大山人”作为落款之前，用什么名字落款呢？
八大山人一生中的号特别多，雪个、个山、个山驴、人屋、良月、道朗、驴、驴屋、人屋等等，朱耷20多岁刚刚削发为僧的时候号雪个，后改号为个山、个山驴，“耷”是“驴”字的俗写，所以有了“驴”字的落款。
《传綮写生册》（选二）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如今所存世的朱耷最早的作品是现存于台北故宫的《传綮写生册》，作于34岁，“传綮”是朱耷削发为僧时取的法名，朱耷的作品也常见有“个山”款，最早的“个山”款作品是46岁所作为孟伯书《题画诗》轴，一直用到59岁之年。
《个山小像》 江西南昌八大山人纪念馆藏
清康熙十三年(1674年)，朱耷49岁，黄安平为朱耷绘《个山小像》是如今存世唯一可靠的八大山人画像，众多同时期友人题跋，称得上是研究八大山人的重要资料。
清 八大山人 行书酒德颂（“驴”款） 上海博物馆藏
朱耷在康熙十七年(1678年)53岁的时候曾经发颠狂病，康熙十九年(1680年)，朱耷55岁，哭笑无常，撕裂僧衣焚烧，这一年，他在南昌市井之间行走，被一位族侄认出，收留家中。到了清康熙二十年(1681年)，56岁的朱耷病愈还俗，这年的5月，朱耷56岁所作《绳金塔远眺图》落了“驴”字款，是如今所见最早有明确纪年的“驴”款山水画，驴款最早见于56岁，最晚是58岁。
从56岁到60岁，称得上是朱耷一生的一个转折期，此时的大政治环境是康熙皇帝平定三藩之乱，开设博学鸿词科，此时清朝的民族矛盾开始有所缓解，而朱耷在经过了一场大病和寄人篱下后，还俗娶妻，以卖画维持生计。对于朱耷这样的顽固反清分子，即便社会环境稍微宽松，也不会丝毫缓解他内心的抑郁困惑，也正在这几年，朱耷的艺术来了一次完美的衰年变法，他的艺术风貌更具个性和率真，到了59岁，朱耷开始启用“八大山人”一号，而一直到其生命的最后，在这最后的二十年，“八大山人”成为了他唯一的名款，其他的均弃而不用。“哭之笑之，生不拜君”，朱耷坚定的遗民之心，昭然若揭。
《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所取八大山人款识
这里再简单的说一个小贴士，在朱耷使用“八大山人”落款的这二十年，其款识也是有着微妙的变化，早期一些的，八字会刻意的折一下（款识57-60），而到了晚期，八字就便成简单的两笔了（款识61-67）。（大约以1695年八大山人70岁左右作为分界）
2016年香港嘉德春拍
清 八大山人 个山杂画册
成交价：7691万港元
去年的香港嘉德春拍上拍了一套朱耷作于59岁之年的《个山杂画册》，落的是“个山”款，但有三开使用了“八大山人”白文印，这可能是如今我们所能见到的最早使用“八大山人”名款印的作品，对于研究八大山人艺术生平有着断代意义，最终拍出7691万港元的高价。
敬华春拍 八大山人闲适图落款
说了这么多的铺垫，如今所见带有明确纪年的，“个山”款从46岁用到59岁，“驴”款从56岁用到58岁，敬华春拍两开“闲适图”，一开落的是“驴书”、另一开落的是“个山画”，我们大约能够作出以下的推理，这两开闲适图便正是作于56-58岁朱耷艺术风格转变的关键时期！此作完成后的不久，真正意义上的“八大山人”便诞生了！我们再细细欣赏一下这两开小品。
朱耷作品早年用笔方硬，进入“八大”前期后逐渐丰厚浑圆，富于变化，越到晚年，笔法越益含蓄圆润。两开小品既表现了物体之质感，又体现了墨法的丰富性，正是展现了其55-60岁艺术转型期的笔墨特点。八大山人的作品构图简练，物象并不复杂，但能做到少而又厚实得趣，奇骏之势仍令人惊叹，萝卜斜出于地面，根茎亦被带出，这种奇崛和八大笔下的山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头重脚轻，想搁在哪里就在哪里，也不管它是不是稳当，桀骜不驯，苍劲率意、淋漓酣畅。
这开茶壶更具特点，壶的整体造型规整古朴，但八大用书法中的线条将这种完整性打破，演化出一种斑驳碎裂的造型。同样是在感慨自己人生凄惨的际遇。
清 八大山人《杂画册》之“醉白”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八大山人《杂画册》之“醉白”，其表现手法和敬华春拍上的这一开十分接近，可以比对。
左：《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鰕?篇轩'印
右：敬华春拍 八大山人闲适图 '鰕?篇轩'印
我们特别查阅了《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两开作品中所钤'鰕?篇轩'、'驴'二印和标准件完全可以比对。（《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p269，第41号印，p268第20号印。）
敬华春拍 八大山人闲适图 “努力加餐饭”印
大象在文章开头说，这是一件十分奇特的八大山人作品，除了创作的年代款识之外，两开中各钤有一方印“努力加餐饭”，为传世八大山人书画作品中所罕见。由于时间紧迫，大象粗粗翻阅了几本《中国古代书画图目》中收录的八大山人作品，还未找到有一件作品中带有此印。“努力加餐饭”看似是一句描述没吃饱饭的俗语，实则不然，它出自于唐代诗人岑参的《送王大昌龄赴江宁》。
送王大昌龄赴江宁
唐 岑参
对酒寂不语，怅然悲送君。
明时未得用，白首徒攻文。
泽国从一官，沧波几千里。
群公满天阙，独去过淮水。
旧家富春渚，尝忆卧江楼。
自闻君欲行，频望南徐州。
穷巷独闭门，寒灯静深屋。
北风吹微雪，抱被肯同宿。
君行到京口，正是桃花时。
舟中饶孤兴，湖上多新诗。
潜虬且深蟠，黄鹄举未晚。
惜君青云器，努力加餐饭。
这首诗是岑参为送别王昌龄而作，开元二十八年（740年），王昌龄因“不护细行”被贬谪江宁，岑参为之饯行，对王昌龄怀才不遇、仕途多舛给予同情，并勉励友人再展鸿图，“潜虬且深蟠，黄鹊举未晚，惜君青云器，努力加餐饭。”岑参赞赏王昌龄的高才大器，虽不得明君赏识，亦当如葆真之潜龙，待举之黄鹄，终有一日青云直上，鸿图再展。八大山人尽管生活窘迫，但仍然借唐诗书法自己的鸿鹄之志。“努力加餐饭”，如今读来，几分愤懑，又有几分淡然，一个活生生的八大山人跃然纸上了。
最后我们还要说一下，这两开极其难得的八大山人小品，曾经是西泠印社早期日籍会员，汉学家、收藏家长尾甲(1864-1942)的旧藏，木盒上带有长尾甲先生的题签。
2017年上海敬华春拍
LOT0563 闲适图 （二件）对屏 立轴 水墨绢本
29×29cm×2
估价：RMB 2,200,000-3,800,000
展览：“宋元明清中国古代书画大展（五）”保利艺术博物馆，2012年。
在今天文章的最后，我们再请朋友们欣赏几件这次敬华春拍的古代书画。
LOT0554
郑旼（1632-1683） 空山疏树 立轴 水墨绢本
109×45cm
估价：RMB 500,000-800,000
说明：
1.作者钤印可见《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P1448、第50号印。
2.李研山旧藏。李研山（1898-1961）本名耀辰，字居端，号研山，广东新会人。曾任广州市立美术专门学校校长，后定居香港，富收藏。
LOT0529
华嵒 戊辰（1748）年作 谷鸟春花图
119×50cm
估价：RMB1,200,000-2,000,000
出版：《中国绘画总合图录》续编三P119，东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
LOT0599
王概 壬申（1692）年作 庐岳观泉 立轴 设色绢本
178×53cm
估价：RMB 200,000-300,000
说明：
1、王概（明），又作王盘。初名匄，一作改，亦名丐，字东郭，又字安节，后改今名，秀水人，久居江苏金陵。只王著，初名尸，字宓草。以花鸟擅名，兼善诗文，治印。
2、颉颃楼旧藏，颉颃楼曾仲鸣方君壁夫妇，以藏近代书画名迹亦负有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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