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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997个作品
作者：孙文斌
公元二000年七月的一天早晨，我的顶头上司：政法委常务副书记老武，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对我说：'小孙，一会你跟执行车队一起到法场处决人犯。'我一听顿时汗毛竖了起来，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亲眼目睹过处决人犯。老武解释说：'按照规定，处决人犯除了公检法的人在场，咱们政法委也要派人监督。你来政法委工作半年了，也得经历经历这样的场面。'我点点头，心神有些不定，心跳加速。此时我的内心相当复杂，我的胆子挺小，平时参加葬礼都很害怕，暗暗地想，处决人犯一定很恐怖。
我回到办公室呆愣了一会，电话铃响了，让我马上下楼跟随执行车队出发，我坐在法院的面包车上，里面坐着八个人，都是着装的公检法的人，他们个个表情凝重，在我们前面有两辆小车，一辆坐着执行的法警，一辆坐着全副武装的武警。
大约行驶了二十分钟，车队驶入看守所，打开大铁门，从监号里提出那个即将被执行的人犯，那个人犯很年轻，才二十岁，男性，姓刘，个头一米七左右，脸色苍白，很瘦弱很单细，脚穿一双半新不旧的农田鞋，身着一套半新不旧的灰色衣裳，两眼无神。冷眼看上去，根本看不出来是个杀人犯。小刘是从吉林一个偏远的穷山村跑到我们这里打工的，一年前随村里的人来到我们这里给人家种水稻，我们这里是水稻主产区，前来务工的人员很多。我从卷宗上得知，小刘的家庭很困难，在他八岁的时候父亲就因病去世，母亲重病缠身，瘫痪在床。
小刘上面有个姐姐，日子过得很艰难，前几年，小刘的姐夫遭遇车祸死亡，肇事车辆逃逸，至今也没查找到肇事者。小刘的姐姐承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精神失常。一家人的经济负担全都压在了小刘的身上，单靠种地维生，日子实在无法维持，小刘只好硬着头皮外出打工谋生。小刘是在去年春插秧时，到一家小卖店买烟时犯的事儿，那天晚上九时许，小刘来到那家小卖店，店里只有一位中年妇女在清理货款，望着白花花的票子，小刘顿生歹意，脑瓜一热，便冲上去将中年妇女推倒在地，将装钱的包抢走，那位中年妇女很勇敢顺势抱住小刘的大腿，高声叫喊道：'有人抢劫了，快来抓小偷。'小刘有些惊慌，顺手抓起放在柜台上的一把铁钳子拼命地往那位中年妇女头上砸去，中年妇女应声倒下，小刘一口气跑到了县城火车站伺机逃跑，还没上火车就被公安局的人抓获了。
前来执行的中院法警老张是名年近五十岁的老法官，看样子很有经验，验明证身，拍照，核实之后，很有人情味地跟小刘唠起了家常，张法官亲切地拍着小刘的肩膀说：'小刘，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小刘嚅动了一下嘴唇，颤抖地说：'我，我想我妈、我姐。我也不知道我妈的病好了没有？撞死我姐夫的司机找到没有？'张法官低下头沉思了一会，慢慢地抬起，说：'前两天我刚跟你妈通过电话，说是你妈病强多了。撞死你姐夫的司机也查到线索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出个头绪。'
小刘听后顿时眼里露出万分的惊喜，紧紧地抓住张法官的手说：'真的吗？'张法官轻轻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小刘突然疑虑起来，死死地盯着张法官的眼睛追问道：'不可能，你不会是在骗我吧？'张法官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孩子，都这个时候了，我还能骗你吗？'小刘听后立刻又阴转晴，高兴得手舞足蹈：'那可太好了，那可太好了。'可是高兴了只是一刹那，紧接着便自言自语道：'我死了不要紧，可是我妈和我姐怎么活呀？我妈瘫痪在床，我姐疯疯颠颠。我真的放心不下呀。刚出来打工时想得挺好，多挣点钱给我妈和我姐治治病。可是，可是，一念之差却走上了这条路，我太对不住我妈我姐了，她们将来怎么活呀？'说着说着小刘哭了起来，哭得好伤心，身了一拱一拱的，在场的人眼都红了起来。
张法官就象亲人一样说了好多安慰他的话，说是即使他不在了，政府也不能不管，咱们这个社会还是挺讲人道主义的。小刘这才止住了哭声，张法官看了看表后，对小刘说：'小刘，想开点吧，事到如今也没有太好的办法，相信你是条汉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到那时你妈、你姐一定会很宽慰的。'小刘抹了一把泪说：'但愿如此吧。'小刘又接着说：'张法官，我本想能见见受害人家属一面，给人家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亲自给人家嗑上几个头。其实，其实，我并不是想弄死人家，就是想抢点钱补贴家用，谁想一铁钳子下去就结束了那位阿姨的命。我这是罪有应得。'张法官说：'你的态度不错，但后果实在是太严重了。'
小刘感激地对张法官说：'张法官，我真心地感谢你，这一年多来你没少帮助我关心我，还跟我家里人取得联系，让我安心地上路。'张法官说：'这都是应该的，换成是你，也会这样做。'两个人唠了有半个多小时，张法官挥挥手让法警将小刘押上面包车，往法场驶去。在面包车里张法官搂着小刘开导说：'小刘，一会儿你听话，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到时候，你少遭点罪，我们也少费点事儿。'小刘默默地点点头。张法官问小说：'早晨吃得好吗？'小刘说：'挺好的，吃了四个肉包子，一个鸡蛋，还有一碗小米粥。'张法官掏出一支烟点燃后塞在小刘的嘴上（当时的小刘已手带手铐）说：'抽一支吧。'
小刘再一次热泪盈眶喃喃道：'张法官你对我太好了，我在那一边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张法官紧紧地抓住小刘的肩膀说：'小刘，别这样说，我真的替你惋惜，若是不走这条路的话，肯定会过上好日子的。放心吧，我会经常跟你家保持联系的，过些日子我替你给家人报个信，就说你最大的愿望就是期盼着妈妈姐姐能过上好日子，让你妈你姐多保重。'小刘听着听着失声痛哭起来，带着哭声说：'张法官你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拜托你，等我被处决后，就跟我妈我姐这么说。'
法场设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山沟子里的一片开阔地，执行车队停下后，法警将小刘从面包车押出来后，张法官叮嘱小刘说：'小刘，听话，你慢慢往前面走，别回头，行吗？'小刘点点头，独自一人慢慢地往前走，两名法警在离小刘不足二十米的地方掏出手枪射击，两声清脆的枪声响过之后，小刘软软地倒在了草地上，后脑勺呼呼地冒着鲜血，挣扎了一会便不动了。停止呼吸的小刘两眼依然睁得大大的，似乎有很多事情放心不下，张法官慢慢地走过去，轻轻地将他的双眼抚摸着，直至完全合上眼为止。
张法官小声对着小刘的尸体说：小刘，你安心地走吧，我代你妈你姐送你最后一程。'执行的公检法人员围过去验尸拍照，一名法警从车上拿来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还有一根白色的绳子，几个人将已经咽气的小刘五花大绑之后，装入黑色的塑料袋里，抬到一辆敞蓬的大汽车上，那几名法警也跳入车上跟着去火葬场将小刘火化。
我随执行的公检法人员，坐着面包车往局机关返回，在回来的路上，我正好与张法官坐在一起，不禁追问道：'张法官，小刘的母亲和姐姐现在怎么样？'张法官叹了一口气说：'太惨了，小刘的母亲早在三个月前就病逝了，他那个精神失常的姐姐也在一个月前溺水死亡。唉，他走就走了吧，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我听后感觉到心里很不是滋味，张法官又接着说：'这孩子太可怜了，入狱后一个亲人也没来看过他。'我突然想起了执行前张法官对小刘说过的一番话，又追问道：'张法官，刚才你跟小刘说过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张法官点点头说：'是这样，只有说这些话，才能让他走的痛快，不那么痛苦。'我发现张法官的眼角上已经湿润了。
事情已经过去整整十七年了，但我却经常想起，想起小刘那追悔莫及的表情，想起张法官那可亲可敬的模样。当时我并没有感觉到那么恐怖，却对人性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和诠释。珍惜吧，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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