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一
很多天过去了。
在长白山的深处,冰天雪地里,完颜阿骨打仍然呆呆地站着,魁梧的身上落满了白雪。
他在等萧峰的到来。
营帐前一定是燃着火,酒和肉都随时准备着,只等他来一起吃喝。可是他终于没有来。
看过《天龙八部》的人,都知道“塞上牛羊空许约”。
萧峰答应阿朱,只要办完最后一件事,就陪她去塞外牧牛放羊。可最后,他失手打死了阿朱,没有兑现约会。
其实,萧峰不止是对阿朱爽约了,他还欠了另外一个人一次约会。这个人就是完颜阿骨打。
二
一年多之前,他们雪地打虎,第一次见面。
他指着自己鼻尖,说:“完颜阿骨打!”
萧峰也指指自己的鼻尖,道:“萧峰!”
他们语言不通,互为敌族。但认识的第一天,他就把萧峰当英雄。
作为剽悍的女真人,他是见惯了勇士的,以为自己就是打虎竞技冠军了。
可当瞧见萧峰徒手撕烂虎身,像撕熟鸡的时候,书上说,完颜阿骨打呆了半天,伸手出掌,轻轻抚摸萧峰的手腕手臂,满脸敬仰之情。
他把萧峰迎回去,召集族人,在火堆旁手舞足蹈,讲述萧峰的英雄故事。
他请萧峰一袋又一袋地喝烈酒,还把自己的帐篷让给他住。
那些天里,萧峰和女真人一起,披毛食肉、烈酒鲜乳,痛快淋漓。他们还一起出猎,打老虎,打大熊,踏遍了长白山。
后来回想起那一段的时候,萧峰才意识到,那其实是阿朱死了之后,自己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三
某一天,萧峰走了,不告而别。那是萧峰第一次离开他。
完颜阿骨打很想他,书上说他“每日记挂”。他多半带着族人到处去找过,都没有下落。
不久,有消息传来,说萧峰在辽国做了大官。
朋友不辞而别,还跑到敌人那里做了大官,也没有个信息来。换了一般人,肯定要不爽吧。可是阿骨打一句话就说开了:
“做了大官,倒也罢了”。
只要萧峰兄弟过得开心、滋润,那就罢了。
要知道,辽国是当时第一大国,强盛得很,萧峰又位高权重。阿骨打有去找萧峰叙叙旧、拉拉关系,要点好处,搞点油水吗?都没有。
你富贵了,我不去找你。这就是完颜阿骨打。他依然在长白山里打猎,和猛兽搏斗,供养族人,就和过去一样。
只是想到萧峰的时候,会有一点担心:
“但想辽人奸猾,这官只怕做不长久。”
四
他果然猜中了,萧峰的大官,没有做长久。
辽国南京城外,大军追杀南院大王萧峰,“日光初升,只照得辽兵的矛尖刀锋,闪闪生辉,数万只铁蹄践在地上,直是地摇山动。”
紧急关头,辽军后阵忽然大乱,是女真人拼死赶来救援。
乱军之中,雨点般的飞矢里,一名高大的猎人站在马背之上,大声呼叫:
“萧大哥,萧大哥,完颜阿骨打帮你打架来了!”
你做大官的时候,他不来找你,现在你遭难,生死关头,我完颜阿骨打来帮你打架了。
“萧峰纵骑而出,两人四手相握”,两兄弟终于重聚。他们打退辽兵,来到一个山丘上,喝酒歇息。
就在这里,阿骨打对萧峰说了一段话。这是整部书里,最荡气回肠的话之一:
“哥哥,喝酒!不如便和兄弟共去长白山边,打猎喝酒,逍遥快活。”
以前我曾写过,这一段话,如果多回车几下,就是一首绝好的诗。
萧峰爽快答应了:等我把中原群雄送到雁门关,便来和兄弟相聚。
阿骨打的反应是两个字:“大喜”。
他带着喜悦去了,大概觉得二人不会再分别。
五
最后,他没有等到萧峰。就在答应了阿骨打的那一天,萧峰自尽于雁门关外。
效单于折箭,六军辟易,奋英雄怒。
不过,英雄他是当到位了,可是对兄弟,他没有兑现承诺。
长白山的冰雪之约,他没有兑现。之前他对阿朱放鸽子,这一次,他对完颜阿骨打爽约了。
书上,再没有描写完颜阿骨打的心情,我们只能猜测了。
那一天,在南京城下,他曾经对辽国人发誓:
“契丹狗子听了,幸好你们没伤到我萧大哥的一根汗毛,否则我把城墙拆了,将你们契丹狗子一个个都射死。”
1114年,完颜阿骨打起兵攻辽。后即皇帝位,国号大金。辽为金所灭。
某种意义上,他兑现了对萧峰的誓言。
写到这里,很为萧峰和阿骨打难过。最好的基友,说好了在冰雪里相聚的,却终于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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