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美国又一次传来了枪声。
当地时间28日，马里兰《首府新闻报》（Capital Gazette）报社遭到枪击，五人死亡、多人受伤。目前的消息看来，这不是恐怖袭击，凶手是个屡被官司缠身的家伙，和报社有宿怨，曾经起诉报社诽谤，但最终被法庭驳回。
用一个当时就在现场的《首府新闻报》实习生的话说，这一切都是超现实的。事后，该报一个退休的前高层编辑提到，多年之前，他就注意到了凶手在社交媒体上对报社以及记者的攻击，并且非常严肃地担忧，凶手会真的诉诸暴力。除了这个看起来为时晚矣的“马后炮”，我们其实很难从这桩惨剧中吸取什么“教训”。
枪击案之后，我的马里兰同行们，用行动诠释了一个大写的“媒体人”。在已经被凶手荼毒成“战场”和“地狱”的现场，惊魂甫定的受害者们迅速进入职业角色，成为第一线的报道者，向全世界发布现场的信息和细节。记者蔡司·库克（Chase Cook）发了一条推特，“我们明天还XX出报纸”（We are putting out a damn paper tomorrow）。没错，此处有一句粗话，可谁也不会感觉粗鲁，他敲下这个简单的句子时，心情想必难以形容。
第二天这份“damn paper” ，是《首府新闻报》、其母公司《巴尔的摩太阳报》，以及他们的同行甚至同城竞争对手通力合作的成果，我想它可以载入新闻学教材。头版刊登了五位不幸丧生的受害者的照片和姓名，主打图是事件新闻图片，下方是事件的报道，标题克制而简洁：嫌疑枪手，劳雷尔人，被羁押了。报道扼要地描述了事情的经过，挨个介绍了五名死者的职位和经历。翻过来的评论版空空如也。这是一种评论员都懂的语言，极端的惨剧令人哑然，沉默反倒是最有力的态度、最高亢的呐喊。
即便惹来杀身之祸的正是记者的职业，但他们始终坚持着专业精神。再说起“新闻理想”的时候，这期报纸会让任何情怀满格的宣言都黯然失色。
五名受害者的照片依旧挂在报纸官网的显眼位置，配以更丰富的信息、更生动的故事。新闻报道中中立的伤亡数字，在这里成了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温蒂（Wendi Winters）是个高产的写作者，还是四个孩子的母亲；瑞贝卡（Rebecca Smith）刚入职不久，恋家，但进入工作状态很快；约翰（John McNamara）的梦想是做体育记者；罗博（Rob Hiaasen）周三刚过完58岁生日，上周刚刚庆祝了结婚33周年纪念日。
受害者中，杰拉德（Gerald Fischman）是个评论员，长期关注美国枪击案件，写过不少痛心疾首的文章。就在今年二月份，在评论佛州帕克兰中学枪击案时，他失望地哀叹，每每惨剧发生，人们总是遵照套路，“恐惧、悲伤、点蜡烛祈福，讲述受害者的故事，追溯罪犯被忽视的警告，再就是围绕控枪法案进行愤怒的辩论，但毫无进展，然后，等待下一场流血杀戮发生。”
评论员自己成了“下一场流血杀戮”的受害者，他自己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早先的文章和眼前的惨案多半没有联系，可评论员遇难无疑让悲剧更沉重、更让人嗟叹命运。
长期对美国世态保持关注的评论员愤世嫉俗，但确实也提出了真问题，比如控枪这样的难题，短期之内似乎确实让人难看得到改变。估计谁也没有本事，给这个屡遭枪击血洗的国度开出一份速效药方。
只是大可不必对祈福的蜡烛冷眼以对，这是人类最朴素真挚的情感表达，它只是一种象征性的仪式，但有时却比任何东西都来得有力量。毕竟，暴虐和戾气，终究需要爱来消除。在反人类的罪行面前，人道的光辉才是最强大的武器。
2015年巴黎遭遇恐怖袭击后，一对父子的对话曾经感动过无数人。幼小的儿子害怕恐怖分子，说他们有枪，父亲安慰说，他们有枪，但我们有花，我们有蜡烛，花和蜡烛都在保护我们，“所以我们不会忘记离开的人”。
人类似乎是一种痴迷于悼念的动物。在遥远的异国，911事件过去了十几年，人们从没有忘记它，从没有停止过纪念与反思。在我们这片土地上，花儿也总以柔软而坚强的姿态，试图抚平悲剧带来的创伤。即便素昧平生，但对生命的尊重和敬畏，让人们跨越地域和语言，凭借善良和疼痛感拥抱在一起。这些悼念能阻止下一场悲剧吗？很遗憾，怕是不能，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哪怕只是变好一点点。
美国媒体报道报社枪击案时，有意无意翻出总统特朗普怼媒体的“旧账”，并且立场鲜明地宣布，“我们不是敌人”。这多少有些赌气，毕竟，总统这回站在媒体一边。不过发生的一切更证明，弥合分裂而非煽动对立，才是通往良善社会的路径。
（文/张静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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