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难”说

文/韵之

       人只有惨遭劫难,身处苦难之中,才能明白:以前自已经历的种种不幸只能是困顿、挫折、失意而已,但都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受难.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其实,“不测风云”仍天之本性;“旦夕祸福”也是无所不包的人生题中应有之义.命运往往比我们能够想象的更甚诡谲,任何人都难心存侥幸把自已独做例外。虽然惨遭劫难，身处苦难的人一般都不会再轻易相信明天,但明天既使天塌地陷，惨遭过劫难，身处过苦难的人大都是不会惊慌失色的。
       这世上的劫难和苦难无非来自二个方面:一是天灾,二是人祸.天灾自然是自然悲剧,如地震、海啸、空难、瘟疫、绝症等.面对这些没有灵魂的恶势力,谁也成不了真正的英雄,任何人都一样只能是朝生暮死的众生；人祸应该叫社会悲剧,如战争、革命、运动、镇压及囚禁、劳役等等.面对人祸,迫害乃至毁灭我们的失去灵魂的恶势力,上帝、良心及历史在其中从来就是没有任何现实意义的.因此在无可告慰的劫难和苦难中,人祸往往胜过天灾.劫难和苦难常具三个特征:一是不可思议,给人的感觉往往是神秘而又荒谬;二是不可抗拒,凡能抗抵得了的就不会成灾为难;三是不可低估,凡劫难和苦难都具有憾动乃至摧折人生根基的力量.所以唯有遭受劫难身陷苦难时,心中才会真正奏响贝多芬的命运第五交响曲.

   

       有人说:劫难和苦难净化心灵,悲剧和惨烈使人崇高.其实是十足的扯蛋.真正的事实是:受难磨钝了无数敏感的心灵,悲剧毁灭了无数失意的英雄.纵然没有被压垮或毁灭的,大多也只好在自认倒霉的哀叹中从此无声无息.因为灾难临头,身陷悲剧的人真正留意的只能是在受难中的自已,奢谈净化,自许崇高,那都是掩盖常识和本能的.再说对人生的觉悟倘若必待大灾大难之后再开悟,这样肤浅的慧根还是不开悟的好.可以肯定地说,一切美化劫难和苦难的言辞都是浮夸的,一切炫耀劫难和苦难的行为都是做作的.现实就是现实,对于人生种种不可躲避的劫难和不可改变的苦难,除了忍是别无他法的.所谓的超脱,不过是寻找一个精神上的支撑而已,从而好继续再忍,并非不需要忍了.
       佛教教人看透生老病死之苦,但并没改变或消除生老病死本身,苦仍然是苦,难仍然是难，无论怎么看透,身受时还需忍,当然也有忍不了的,无非是肉体上的崩溃---死亡;精神上的崩溃---疯狂;最糟的是人格上的崩溃---从此人将不人.如果不想毁于劫难或苦难,就只能是忍 .忍是一种自救,既使自救不了,至少也是一种自尊.忍为众妙之门.以从容平静的态度忍受人生最悲惨的厄运是处世做人的基本功.
身处一种旷日持久的苦难中,乐观者往往是“朝前看”,把目光投向雨过天晴的未来,看到苦难的暂时性,从而怀抱希望;悲观者却是“府视”苦难,把它放在人生虚无的大背景下,看破人间祸福的无所谓从而产生一种超脱的心境.然而在现实的苦难中,大多人只能是得过且过,甚至把注意力转移到生活中尚存的极可怜的乐趣之中.其实这一切都是内心上的逃避.然而现实却是无处可逃的.好在忍受不可忍的灾难似乎是人类无法摆脱的命运,只要咬牙挺住,这世上，其实并无不可面对劫难，也没有无法忍受的苦难。人的忍受力和适应力是惊人的,几乎能够在任何境遇中活着,当然也能够在任何境遇中死去,况且死也不是不能忍受和适应的,因为到死时,不适应也都适应了,也就不存在任何忍受了.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令我感到分外震惊.正如以一个旁观者的眼光看死刑犯,一定会想象他们无一日得安生,其实不然,因为只要想一想我们自已,谁又不是被判了死刑的人.

       劫难和苦难中的人与人:幸运者对别人的不幸,或是同情、或是隔膜,甚至幸灾乐祸,这都是其权力,但更强烈的应该是侥幸,幸亏灾难不是我;不幸者对别人的幸运,或是羡慕、或是诅咒、或是自认倒霉的不服,但更强烈的是委屈,为何遭难的偏偏是我;.不幸者与不幸者,应该是同病相怜,但实质上未必是彼此的同情,而更多的是各自以他人的不幸为自已安慰,这虽然是愚蠢的,但对无可告慰的不幸者来说,他有权得到安慰.过去我总是羞愧地躲开那些遭遇不幸的人,因为我知道他们不应该再受到例外的搅扰,也有可能是一旦相见不知道自已该说些什么,对我来说,没有比对不幸者说同情话更难堪了.假如哪一天自已遭到了不幸,那些和我性情相似的人也躲开了我,这是好事.但愿,在这小心翼翼的回避背后是一份避免窘迫的体贴,而不是其它.
       人都是能得过且过的.谁都拗不过的是人的生存本能,如习惯、疲倦、遗忘等以及由之产生的日常琐事.正是这些本能和琐事分散了人对劫难和苦难的注意,使受难者得以休养生息走出泪谷.人常常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古往今来天灾人祸留下的伤疤数不胜数,如果一定要一一记住它的疼痛的话,人类早就失去了生存的兴趣和勇气了.人总是在忘却中向前的.

        生命中最深刻的体验必定是最无奈的,人生中最受难的日子说到底就是最无奈的日子.在无可告慰的绝望中,一个人之所以在难中能咬牙挺住没有倒下,仅仅是因为他不肯让自己倒下而已.如果一定要说受难就是悲剧的话,没有一点浪漫气息的悲剧是最本质的悲剧,同样不具一丝好汉色彩的能力是最最真实的能力.勇于承担属于自已的那一份劫难或苦难,而没有被劫难或苦难压垮.这不是一种失败而是一种成就.这虽然是一份不幸，但同样也是一份荣光.人生无可挽回的事太多了,既然活着就得朝前走.靠回忆曾经劫难或苦难的磷光是根本照不亮黑暗的前方的.
       向前走,除了自己,当然还有别人.经历了生命中的劫难和苦难,明白了人生真正的无奈.看看自已,也看看别人,眼光自然宽容多了.但对仇人和恶人除外.

作者：韵之，原名，方文广，早年发表过诗歌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