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卑微，死之落魄
余华的小说真的很悲，《第七天》就是这样。这本小说里，余华试图要讲的内容很多：有阶级差距、强拆、事故瞒报、地下卖肾网络，还有冤假错案的形成，政府职能部门的腐败等等。其中让我印象尤为深刻的是鼠妹刘梅和她的男友伍超的故事。他们的一生，我觉得可以用“生无安居之所，死无葬身之地”这样悲凉的句子来形容，但最最令人的难过的是，他们的故事并非只在小说里才有。我觉得他们代表了从农村盲目涌入大城市的一大群年轻人：教育背景普遍不好，闭塞的农村让他们向往大都市的繁华。可是都市里能容纳他们的地方并不多，刚开始能从事的也多数是报酬不高又辛苦低微的工作：建筑工地的小工、流水线上的工人，各种娱乐和消费领域的服务员等。小说里鼠妹刘梅和伍超是一对恋人。鼠妹很漂亮，当服务员时被客人欺负，伍超气不过和人打起来，不但自己被一群人打得头破血流，还因此丢了工作。他们一开始还能在居民楼里租个单间，后来人生境遇越来越差，最后只能蜗居在由地下防空洞改装的群租房里。地下那群人，人称“鼠族”，鼠妹的绰号应该也由此而来（后来鼠妹自杀，伍超为了给鼠妹买块墓地又卖肾而亡）。
鼠族的地下生存状况到底是怎样的？小说里有写，读上去有些恐怖，在那个狭窄拥挤的地下，完全谈不上有什么个人隐私空间的存在。而现实生活中的鼠族差不多就是这样。在网上搜相关信息，看见一篇题为“北京'鼠族’寄居小区地下室，80间房仅1个厕所”的文章被各大网站转载，转载时间为2010年11月10日左右。谁都知道北京近十几年房价上涨的幅度让人恐惧，房价贵到畸形，但一样阻挡不了人们去那里寻梦的热情。房价贵，房租也越来越贵。对于低收入人群，在阳光能够普照的地上当群居“蚁族”都变成了奢望，所以“鼠族”兴起。
我去过出租的地下室，走廊狭长幽暗，门户密集，空间压抑，有单人间，双人间等的区分。无论是哪种房型，空间的容量仅够一个转身和你睡觉的床铺，以及最多一张桌子和简易置物架的地方。厕所和浴室一层能有一个公用的地方吧。我去的时候是白天，所以多数租户应该都不在，地下室并没有显示出多么嘈杂混乱的样子。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很伤心，我为何落魄到想要找一间地下室来寄存自己？是的，在北京工作的几年，有一次脑子一热想着为了节约成本去看了看非常便宜的地下室。自忖自己不是一个心理强大的人，想到生存空间是一个如此潮湿阴暗、空气都不流通的逼仄角落心里就很难过。何况地下群租，人员繁杂，一个人居住更是不够安全。还好，我有退路，放弃了地下室。可是不一样有很多人居住在这里吗？地下室有两层，幸运的话，在第一层的可能会有通风口，租到的人还会为此感到开心吧。
小说《第七天》中的第一天就描述了富人和穷人死后的差别。殡仪馆大厅一边是放有沙发的贵宾区，一边是塑料椅子的普通区。两边都在讨论寿衣、骨灰盒以及墓地，但价格和豪奢程度却天差地远。一边是富人死后令人瞠目的奢华，一边是穷人死不起的心酸感慨。是呢，小说的主人公杨飞就没钱买墓地，所以他只好离开殡仪馆到处飘荡，最终他去到了死无葬身之地，也就是在那里他碰见了鼠妹和她男友。
贫富悬殊的无奈
虽说中国国民的生活水平在近几十年有了质的飞跃，但国民之间的贫富差距比起几十年前也有了质的变化。“改革开放以后，1988年基尼系数（基尼系数是测量贫富差距的通用指标，1表示差异度最大不可能再大了，0表示绝对均等）是0.382，1994年是0.434，1997年是0.4577，到了新世纪，多数研究型的数据都证明：基尼系数不低于0.5。北师大李实教授的数据，是0.5到0.55之间（学术界还有人认为数据比0.55更高），这个数据非常高了，大家知道超过0.5的话是一个非常大的差异度了。”（引自清华教授李强“中国贫富差距的真相和隐忧”）
普通人对于有些富人的奢华生活恐怕是难以想象的。某些富人的一顿精致高档晚餐或许就是一个穷人几年的收入总和。还有中国土豪在国外一掷千金的阔绰也常令人咂舌，甚至被冠以“人傻钱多”的头衔。但显然那只是很小一部分人的生活而已，真正的事实是，在极小部分人穷奢极欲的背后，更多的中国人还只是在为生存疲惫奔忙。
没钱买房，不敢养娃，害怕生病，国人有不少类似的焦虑吧。但很多还只是焦虑，而一些真正处于困境中的人反而已经麻木（这很可能是一种自我保护，因为痛苦太多，所以只好通过钝感让自己少些疼痛）。尤其是在如火如荼的城市化进程中，虽然有不少农村受益颇多，但也有些村庄却在城市化的畸形掠夺中日渐凋敝败落，田地荒芜，河流干涸，垃圾成堆，往日青山绿水的田园美景一去不回。年轻人一概出外打工，凋零的村落只剩下老弱病残和一堆留守儿童。而那些奔向大城市的年轻人就是《第七天》里鼠妹和伍超的原型。他们中或许有人会像多年前陈小艺饰演的《外来妹》的小云那样完美蜕变，但更多不具备多少文化知识和技能的普通打工仔只能始终沉沦在社会底层：住着最便宜的地方，干着辛苦又卑微的工作，为了养家糊口，为了大城市的浮华光环，不断挤压自己的生存成本。
一个多月前，在朋友圈看见有人转发这样一篇文章“一个农村儿媳（女博士）眼中的乡村图景”。挺长的一篇文章，读完很让人难过。作者黄灯以丈夫在农村的家人为例，讲述了这个原本很难进入公众视野的普通农民家庭生活图景的变迁。其中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可以说，中国无数的财富、希望没有多少途径流向他们，但社会不良的触角，诸如政府拖欠工程款、信仰危机所导致的价值观混乱、基层执行计划生育的粗暴和失责，却总是要伸向这个普通的农家。种种无声的悲剧最后总是通过各种渠道渗透到他们的日常生存，唯有认命，才能平复内心的波澜和伤痕。”
我们都知道有些人的富是因为勤劳和智慧，有些人不是；有些人的穷是因为懒惰和无知，有些人却不是。是的，有些贫穷的造成，并非因当事人的不努力。就好像有些富足是天然条件太好一样，有些贫穷是天生条件不足，后天又因微小生命难以对抗的腐败环境和不合理的社会体制及资源分配所造成的。
对于这类问题背后原因的挖掘我并不擅长，只是读完《第七天》后内心被深深击痛，然后借此文发发牢骚，说说现象而已。对于鼠妹和伍超的经历，相信大多数人会抱有同情，但大多数人也只能做无能为力的哀叹而已。到底有谁能帮助他们改变命运？
有时候我特别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能毫无忌惮地鄙视和轻贱他人的尊严？为什么总有人占有那么多却丝毫不会对其他人泛起怜悯之心？太阳每日升起，阳光普照大地，但总有一些角落是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请有能力左右时局的人多看看那些角落，请有可能改变这一切的人多集结些力量和智慧去创造条件，让活在阴暗角落里的人有一天也能被阳光照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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