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时常捡路边树上掉下的小果子,玩耍时砸人。果子樱桃大小,黄色,表面有细麻点,像袖珍的梨。我尝过,苦的。
树发芽时叶子与香椿极似,遂采回家。妈妈说,这时楝树叶,不是香椿。
最喜欢四五月楝树花开时,一串串紫色花朵密密匝匝开满枝头。明代戏曲家高濂将楝花比作海棠,其《草华谱》曰:“苦楝发花如海棠,一蓓数朵,满树可观。”
我倒觉得楝花更像紫丁香,花瓣较细碎,微微后翘,有浓郁的香气。
苦楝是我国普通的乡土树种,分布于黄河流域以南各地。楝树纹理粗而美,经久耐用,是家具、乐器、农具等良好材质,城乡大部分地区都有栽种。
楝花是“二十四番花信风”的最后一番,为谷雨三侯。花信风始于梅花,终于楝花。楝花开后,春芳暂歇,百花落红遍地,绿叶郁郁葱葱,节气来到立夏,意味着夏季即将来临。
元代程棨在《三柳轩杂识》里说,“楝花为晚客”。于是“晚客”也成了楝花的雅称。
较早的楝花诗有唐代温庭筠的《苦楝花》:
院里莺歌歇,墙头蝶舞孤。
天香薰羽葆,宫紫晕流苏。
晻暧迷青琐,氤氲向画图。
只应春惜别,留与博山炉。
暮春时节,群芳落尽,蝴蝶都稀少了。楝花清香阵阵,紫霞遮天,掩映庭院,如美妙的图画。焚香惜别春天,留存美好时光。
王安石的《钟山晚步》,清新愉悦,是另一番风景:
小雨轻风落楝花,
细红如雪点平沙。
槿篱竹屋江村路,
时见宜城卖酒家。
楝花一开,已是暮春,引发了人们惜春之情。宋代蒋捷《解佩令》写道:
梅花风小,
杏花风小,
海棠风、蓦地寒峭;
岁岁春光,被二十四风吹老;
楝花风、尔且慢到。
宋代李次渊《乾溪铺》诗云:
芦芽抽尽柳花黄,水满田头未插秧。
客里不知春事晚,举头惊见楝花香。
“惊见”楝花,是感叹春将尽,时光匆匆。
楝树花、叶、果实、根皮均可入药。在古代,楝树叶还用来辟邪和防溺水。南北朝梁宗懔编撰的《荆楚岁时记》记载:“民斩新竹笋为筒粽,楝叶插头,五彩缕投江,以为辟水厄(溺死之灾)。士女或取楝叶插头,彩丝系臂,谓为长命缕。”
宋代张蕴《楝花》云:
绿树菲菲紫白香,犹堪缠黍吊沉湘。
江南四月无风讯,青草前头蝶思狂。
诗中典故也出自《荆楚岁时记》。书中记载:“屈原以夏至赴湘流,百姓竞以食祭之。常苦为蛟龙所窃,以五色丝合楝叶缚之。又以为獬豸食楝,将以言其志。”
蛟龙畏楝,民间在祭祀屈原时,便在黍(粽子)上插楝叶扔到江中,以免被蛟龙所窃。
北宋名士梅尧臣曾在自家院里,备薄酒宴请几位远道而来的同乡文士。同乡觉得寒酸,梅尧臣却兴致盎然。院墙外小巷子里有大树,扑簌簌落花。梅尧臣指着满树淡紫色的小花,问:“可有人识得此树此花么?”
即吟道:“紫丝晕粉缀鲜花,绿罗布叶攒飞霞......长陵小市见阿姊,浓熏馥郁升钿车。莫轻贫贱出闾巷,迎入汉宫人自夸。”
梅尧臣把巷中楝树,比作汉武帝曾经流落民间的皇姊,身处贫贱之境,汉武帝专门造访长陵小市,将姐姐迎入宫中。
众人遂明白,梅尧臣不看重排场,而在意自身修为,与彼时士大夫竞相奢华之风不同,是难能可贵的高尚品行。
曹雪芹祖父、刊刻《全唐诗》的曹寅,独爱楝树,自号楝亭,诗集名为《楝亭诗钞》。
清初诗论家叶燮《巳畦集》记载,曹寅母亲是康熙的乳母,曹寅也曾是康熙的“侍读”,深受康熙的宠信。曹寅任江宁织造时在庭中种下苦楝树,树长大后,于树下修建“楝亭”。
纳兰性德为《楝亭图》第一卷做跋《曹司空手植楝树记》:“诗三百篇,凡贤人君子之寄托,以及野夫游女之讴吟,往往流连景物,遇一草一木之细,辄低回太息而不忍置,非尽若召伯之棠:'美斯爱,爱斯传’也。”
叶燮说,“夫亭以木名,而木维楝,不同于楩、楠、杞、梓之为材,然有华有实,可藉以为用,又大异乎樗栋之为散材。其为物盖处乎才与不才之间,不与物竞,殆全其天而保其真者也。”
楝树介乎才与不才之间,不与物竞,于天地间保有本性率真、自由自在。
曹寅欣赏苦楝似有用非有用的品性,树下读书的曹雪芹却写成了震惊中外的《红楼梦》。
(图片感谢原作者)
您若喜欢此文,请点文末“在看”,让我知道。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