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轶事
张忠义
寇坡
寇坡趣事终不断，留个后辈做想念。寇家坡，以寇姓为主命名，在蓝田县城西门外，灞河东岸，白鹿塬下，与终南山对峙，是一个难得的风水宝地。
寇家坡有寇、张、韩、李四大家族，世代和睦。解放初，全村共有六十三户人家，三百七十二口人，由于寇坡名人辈出，趣事多多，在塬坡一带仍至白鹿三镇小有名气。
杀猪
杀猪宰羊是当今社会再平凡不过的事，可在旧社会却只是富裕家庭人的事。在我小时候，只知道过年的前几天，我村有几户养猪人家要杀猪宰羊，地点选择一般都在渠西饲养室旁和渠东李家宅南。杀猪的专用木凳面很宽，也叫杀猪公用的宽板凳，烫猪毛的大锅是泥土坯造型、喷瓷窑烧而成，也叫海子，后来用吃食堂饭的大铁锅取代。杀猪的屠夫是预约请来的。屠夫是有讲究的，特别是寒冷的冬天，室外北风呼啸飘着雪花时，屠夫一般先要在家喝茶饮酒，驱邪壮胆。学艺不精的或手脚不利索的屠夫，每天只能宰杀二三头还要大伙帮忙。刚学的徒儿捅一刀不行，还要再回二三刀，而每多捅一刀就要折七两肉。有经验的屠夫都是快、准、恨，一刀毙命。娴熟的屠夫每天要屠杀六到八头猪，也不需要人帮忙。只要主人把圈门打开，屠夫手持长长的铁钩，趁猪不防备，迅速将铁钩紧紧钩住猪脖子往上提。猪也发不出太大的叫声。脖子伸长的猪或听话的猪有时站着被捅一刀就一命归西了，一次连捅三头。不听话的猪须得五六个壮汉把猪抬起，按倒在凳子上并将猪头伸出来，下有打盘接血，屠夫口叼六寸屠刀，一手按猪嘴，一手用刀直捅心脏。无论听话或不听话的猪，死前都要发出骇人听闻的嚎叫声，渐渐变为呜呜叫声，两眼也会滚出眼泪。看来动物和人一样，也会在临死前感到悲伤。
猪毙命之后，被人们逐个放入热水大锅里烫毛去污。拉猪腿的一般都是看热闹的小孩，摆猪头翻猪身的都是帮忙的亲戚和朋友，而翻猪肠子的一般都是屠夫的老婆，这真应了“跟上皇上当娘子，跟上杀猪的翻肠子”那句老话。老婆干活实在，动作麻利不偷懒，翻猪肠子既干净卫生，又节约时间。最为热闹的是上架开膛，只见屠夫肩搭毛巾，手持大刀赤膊上阵，并用手掌连击猪的肚皮大喊一声：“开膛！”大人小孩争先恐后，把现场围得严严实实。小孩主要是想学屠夫打猪的白肚皮“占便宜”，或者抢猪尿泡。孩子把猪尿泡吹鼓，用线将口子扎起来当气球玩。大人主要是看猪膘有几指厚，进而确定过年该买谁家的猪肉。有经验的买主一般会私下问猪的主人，猪追肥时下的什么食？大麦食比包谷食要好一些，若用生豌豆下食更好，是特优肉，膘实肉香，每斤生肉可以煮九两熟肉，而一般肉煮七两还不到。人们选肉时还要打听这猪养了多长时间，常说“硬吃隔年皮，不吃当年肥”，年龄小的猪肉质差，肉经不起煮。
每年割肉还有许多窍门，要看在什么季节和怎样的吃法，人们有“冬吃槽头夏吃臀，二、八月在勾蛋上寻”的之说。肋条肉是最好的年关肉，即香又耐煮，年关待客人的“八大碗”一般都用五花肉，包饺子的都是臀部瘦肉，做臊子面用的却是猪肚子下面的赘肉。
还有猪的下水肉，也叫脏发肉，很便宜，三斤顶不住一斤肥肉的价格，许多人爱吃，但要会吃，要吃出下水的味道才是行家。猪的大、小肠里面都是粪便，清理粪便也就是翻肠，一般用筷子翻，清水冲洗，刮肠时不要压得太紧，紧了就会连肠皮上的大油一块刮掉，这样肉吃起来就不香了，人们爱吃葫芦头泡馍就是这个道理。当然也有人亲眼见了翻肠后留下了后遗症，一吃大、小肠就想起那一幕，进而反胃恶心。猪头、猪蹄，包括猪皮做成的冻肉也是佳肴，猪的尾巴更是神奇，流哈水的小孩吃了就不流哈水了。猪的热血撒糊在簸箕、笸篮的条缝处能起到防腐作用，抹在小孩的脸蛋上也可以防冻伤。记得某年腊月我回家探亲，我小女儿的两个小红脸蛋就是她大妈给抹了猪血，可丑了，像个瓜女子。
有一年我家杀年猪，父亲请来一位老亲戚帮忙。此人长形脸，高高的红大鼻子，说话忒逗人。那时我刚刚上学，印象中我家是个黑猪，整整养了一年半才出槽，是用豌豆下的追肥食。因为是亲戚，年龄大了，也没有别的屠宰任务。他酒足饭饱后，母亲用拌食的棍子敲打食槽，把猪引出圈外。这头猪听话好养，我们都不忍心去看，只听到了几声惨叫，多人帮忙屠夫才下了手。老屠夫虽手脚不利索，可干活很细发。大伙儿把猪放在大铁锅里用滚水浸泡，用勺多次浇灌，猪毛很快就被拽下了。屠夫再用刮刀刮几遍，猪就一身雪白，而猪头部的毛必须用塞石打。一切按程序完毕之后，屠夫突然问我：“小伙子，你知道杀猪时猪为什么大叫，而杀羊时羊咋不叫呢？”我摇摇头说：“不知道。”屠夫便给我讲解起来：“那是在很久以前，猪、羊本是堂兄堂弟，也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快到年关两兄弟想不通，为什么每年人要伤害我们？这样不公平，羊便悄悄去玉皇大帝那里想讨个公道。玉帝大怒：'告什么状？猪、羊本是一道菜，早有圣旨下达，回去吧!’羊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猪哥哥，便把告状的事说与猪哥哥听。猪极为不满，因此在杀猪宰羊时，猪在大叫'冤枉啊!冤枉’，发出绝望的惨叫声，而羊不做声，只是抽搐着身子蹬着腿流眼泪。”听完屠夫的话，我虽人小，可也有几份悲伤。“猪羊一道菜”，做啥都比做猪强。
（二）
过大年
过年，就是在爆竹声中辞旧岁，迎来新春的第一天。这一天也叫春节，是中华民族传统的共享的节日。节日里，人们会忘掉一切烦恼和忧愁。孩子们高兴地穿上新衣服，早早起床放鞭炮，吃饺子，给灶火爷、土地爷烧香磕头，随大人祭祀祖先，给同族的长辈拜年，以表达后辈对长辈的孝道。
春节，自家人不管工作多忙，路途多远，都要以父母、长辈的居住地为居点回家过年，与亲人吃喝玩乐，促膝相谈，尽享生活的幸福和甘甜。从初一到初五，还要送大馍走亲戚，大人让孩子给长辈磕头。我小时候，每年都要随母亲去舅家拜年，根据地方习俗，母亲进门先拜灶火爷，外婆总是两眼泪汪汪地拉着母亲的手，母女俩坐在热炕头上促膝长谈。随即母亲让我快给外婆、舅舅和妗子磕头。妗子拉我起来，舅舅会给我发三毛钱的压岁钱。外婆看着我笑眯眯地说：“娃长高了，也懂事了。”说着便下炕打开柜子，把早已准备好的花生，红枣、糖果等拿出来往我兜里塞，还会把年前祭灶火爷的干粮团取出两个给母亲。上午吃的是手擀臊子面，下午是“八大碗”外加稠酒和小花馍。母亲和我来时带着六个大馍，也叫高子礼馍，按照礼节，我们会给舅舅家留四个，另外两个再带回家去，把这称作回盘。外婆还要偷偷地塞给我几个小花馍和核桃。我和母亲一天三顿饱，舅舅一家人总会诚心实意地挽留我们多住些日子，于是有时我和母亲会小住几天。屈指算来，舅舅家只能落下四个馍，简直是赔大了。赔了也就赔了，只要外婆高兴。我和母亲临走时，母亲和外婆总是难分难舍，母女俩拉着手以泪洗面，说着一些不知下次何日相见之类的话。我家离舅家足有三十里，外婆是小脚女人，出行不方便，我家贫，母亲孩子多，拖儿带女的，回一趟娘家也不容易。母女俩平时难以相见，女儿想念娘，娘牵挂女儿，相见难，相依更难。分别时，外婆千叮咛万嘱咐，还让舅舅备马相送。舅舅是个文化人，牵着马把我们送到村口后，他也不去我家，骑上马挥手高呼：“姐姐，你和孩子回家去吧!我过了初八还要给我外甥送灯笼呢!”话音未落人和马已经消失得不见影儿了。母亲还是站在村头张望，久久不愿离去。
这就是过年，这就是中国传统的节日——春节。
【未完待续】
张忠义，网名青山浮水出，陕西蓝田县人。曾从事体育，教育、新闻，卫生，行政等工作，研习书画，有多篇文学和摄影作品见诸报刊杂志，出版有长篇纪实文学《人生如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