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辈人,可以说是福大命苦,福大是说我们赶上了新时代,过上了今日的好生活,这是以前从不敢想的美梦实现了;命苦,是指我们前半生曾挨过饿,下过苦,受过罪,今天不敢回想,回想心酸!
当我们刚有记忆时,赶上了低标准,从六零年开始,连续三年自然灾害,大面积庄稼欠收,甚至绝收,再加上苏联和中国翻脸,逼债要帐,国弱民穷,多少人外出乞讨,饱受饥寒,亏欠着肚子走上了黄泉路。记得那年天旱无收,青黄不接,家无存粮,揭不开锅,为了活命,母亲从柜里翻了几件旧衣物,早出晚归,来往六十多里路,赶焦岱集换吃的,家里还有一岁多大的妹妹让我管,并留得一个白蒸馍,让给妹妹用水泡着喂,又怜悯我让把皮剥了吃,而我在吃馍皮的时候咬的重了,剩下核桃大一点才醒悟过来,这是给妹留的馍呀!你吃了妹就要挨饿,于是后悔、羞辱、自责一齐湧上心头。这个可恶的肚子,怎么就不听使唤,太没出息了!怪谁呀!矛盾呀!
各家各户都一样,要生存、要抗争,于是麦麸皮、包谷心子,周边的榆树皮都被剥光了,只要能填充肚子的,全都成缺物稀罕了。
一年到头,一个壮劳力挣三百多个工分,值四十多元,一般情况下,夏粮欠收,秋粮因干旱大多无收,尽有的一点收成,还要交政府分配的公购粮,公粮是农业税,是应尽的义务,购粮是供用商品粮,有些报酬,每斤0.138元,剩下的留过籽种、储备粮,每人一年的口粮二佰多斤,分配前要搞预算,人工八二比例分配,即人的基本口粮占八成,生产用工分二成,小孩还按不同年令分成人的五或七成,没有劳力的人家,只能分基本口粮一百多斤,由于没有工分,所分粮食折的价,就是缺粮钱,分粮前必须交清欠款,否则不给分粮,往往这时就不知难为了多少人,想办法借钱,或找对路的余粮户应声对帐;有劳力挣工分得的钱,扣除分粮钱,也就所剩无几,若缺粮钱人交不来钱,也就分不到钱。就这样人年分二百斤左右粮,整天干体力活,又没啥副食营养,能够吃吗?
有人可能说,粮虽然不够吃,难道柴也不够烧吗?是的,那时没有现在的电、天燃气,种地、磨面都要用牛,每个生产队都有饲养食,喂二十多头牛,一个村五、六个队,一百多头牛,天下皆同,村村如此。每年收的麦尖、包谷秆仅供牛冬、初春季饲养,夏秋季喂草,全凭社员的血、泪、汗,背、肩、担换取,每个村周边及浅山都成了光秃。柴家家天天烧,顿顿要煮用,要收拾,那有那么多!一般都得进深山、跑远路,出力流汗去担柴,我的肩现在若担重物,左右肩抡换,可长距离连走不歇,就是那时进山担柴练出来的。
提起担柴,还有一段经历,苦行故乡的那个蓝关古道担柴,不知有多少次,往往和堂弟保田,缠章叔相约为伴。缠章叔,国棉纺织厂工人,戴一副眼镜,很文雅很精干,能咋!星期天回老家,本应休息和家人团聚,但家有父母,年令大了,要吃要烧,有啥办法,为了节俭点钱,只得进山担柴。记得一次我们半夜两点多起床,简单弄了点吃的,装了些馍,就肩扛扁担两条绳,手拿镰刀上山岗,山路走了三十里,天亮到了砍柴地一一大坡脑,向下望便是兰桥街。担柴为啥跑这远?沿途都让人砍光了,还好,由于年少,不管干潮,用了两小时,砍了两梱老猴,手提了提能拿动,于是挑起一头,插上另一头,差点起不来,哎呀!重了!思量了会,又舍不得丢,也麻烦,豁出来了,走!担一会歇一会,饿了吃点馍,渴了沟底水渠喝几口,肩担痛了,红肿了,还得担,最多找个合适位置把柴担架住歇一歇,难道把柴不要了,前功尽弃,那绝对不行,怎么也得硬撑。约下午四点钟,好不容易总算熬出了山,到了坡底村,心想剩五里路了,肩痛!回去取个架子车来一拉。正在为难之时,我二伯来接儿子了,当然我是他侄子,他自然接担我的担子,当担起时还惊叹,“这么重,仅我一担呀!”而我换担堂弟的担子,他和我同年小三个月,但担子轻多了,也就又开路了。就这样,一生都不忘感恩二伯接我担柴,他当年暴病离世时,我也特别难过!
下午五点多,到了家门口,放下柴担,街上几个人围过来,看着柴梱望望我,有些惊奇,便取来秆称把柴过了下,一百四十斤,十六岁,不可思意,不可想象。坐在门前石头上,困乏、疲惫、饥饿、滩软的我,听见他们的赞叹,心里也乐呵呵的,不由也有一点小骄傲!
不提了,忆当年真可谓:往昔苦难说不完,回忆起来心发酸,当牛做马受尽罪,珍惜今日倍感甜!
段西明写于2020.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