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往事
李宏斌
大约1923年爷爷去世。家中尙有奶奶大妈母亲三爸四爸,大伯常年在外飘泊,三位妇女都是小脚,不能下地干活,三爸八九岁,四爸四五岁,家庭经济全凭二伯一人承担,那时家里地少,年产粮食吃不到半年。
二伯十八九岁,每天半夜进南山砍柴要赶到中午到集市售卖以维持全家吃饭,最多时一月担柴二十八担,多累多辛苦,我们现代人无法体会,下雨天则让家里女人烙几个锅盔馍拿到场合去卖,李家族聪明,无论什么一看就会,二伯在场合看别人摇宝纳宝岀宝算帐很快就会了,再看看岀了门道,自己也会了摇宝,摇宝是庄家或者庄家请的把式,但李家正穷,于是便给别人当把式。
在三四年后,突然有人带来一个惊人消息,渭北警察局的告示说李成信等十人被搶决。奶奶在场畔哭了大儿,烧了纸。没几天,大妈要嫁给后坡下同门的老四哥,这时大妈已有一个二岁的儿子掌娃,要带走掌娃,二伯不答应,说是李家只有这一个孙子,不能带走,大妈说孩子小离不开娘。谁也不服谁。
这时二伯正在许庙给人当把式,心中有事不能专心,被老板看破。老扳是一个軍官,住軍许庙,他开宝场是副业。听说把式有事便派勤务员隨二伯来到安沟,里外一转,盒子槍一亮,后坡下的老四哥立马不敢娶大妈了,另娶了我们这一代人都认识的四妈,她也带了一个孩子來,就是三门里的三哥。
大妈因此怀恨二伯。次年三官庙庙会三天,二伯在那儿摇宝,中午时分外岀撒尿的人回来说,外面有人背个盒子槍转悠,细看是马大,马大是大妈的大弟,给南山刀客背槍。众人马上说二伯,看来是找你的,你千万别岀去。
到第三天,有人撒尿回来说,北岭的刀客收了马大的抢,马大已经死在了沟边。三官庙三天庙会完了,大家散伙。二伯回家,走过北岭成娃家旁边时,树下有人叫荣信,这是二伯的大名,二伯一看,喜岀望外,原来是大伯。
不是说你在渭北⋯。
唉,是这样,哥在渭北弄了二三百大洋,怕人路上谋财。买了一担沙果(小苹果)盖在银元上面,过渭河时,巡警要吃,在里面翻滚找大的,翻岀了银元,私藏银元这是国民政府的经济罪。关了十几天,警察局要清岀牢房关押红軍。先点名,第一个叫李成信,我那时已经吓傻了,不知道答应,有一个小伙子答有,一共点了十个人,拉出去毙了,剩下的叫我们滚。你看,哥命不该绝,又回來了。回来了就好,咱回去好好过日子。
这是我七八岁时,西边双奇对我说的。几成真几成假我不知道,也不敢乱说。六六年社教时,双奇把这事拿来揭发二伯,说是勾结国民党軍官,这在社教时就是重罪了,要把咱家定地主,可地主是要有长工的,咱们家解放前三年六个人二亩半平地三亩半岭地打的粮食不夠自己吃,如何定地主?积极分子当然有办法,我的舅爷无子无家,我妈把老人接到安沟养老。他们就把在我们家养老的人定为长工。这样一个勾结国民党軍官的恶霸地主就诞生了。
我这一生为这个事最气愤不过了。这也是我宁可在高陵买房也不愿回蓝田的原因。当然,二伯,也就是我的父亲对家族的好处还是有人记得的:六二年困难时,我姑找到她儿掌瑞,说你是你二舅养大的,现在你二舅老了,宏斌宏生还小,沒有劳力,家里要断顿了,你想办法。
掌瑞哥晚上背了二斗麦子半夜送来。八八年掌娃哥要卖那间半房,他记得他妈的话说那房不许卖给宏斌,两家有仇。但四爸做主硬让开車的健民收了房钱绕过掌娃把房卖给了我们。
至于大妈,一辈子胡搅蛮缠苦害我们,我们觉得她为谋杀父亲而让她大弟去三官庙送了命便是上天对她的惩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