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三章
仲嘉宪
林子（1-10）
林子其实是更为普遍的存在，无非疏密；我喜欢远观，也喜欢钻到林子里去。林子里应该有一条小径，如果是公园就会有一些石凳；林子稀疏，阳光会透过树梢洒落其间；在夏日，林中小坐特别惬意，抽支烟，翻几页书，就恍若隔世了。
1
林子里理应有我的初恋女孩
走进林子，我会莫名地心跳
更多时候，我会在远处眺望林子
那里应有一张安静的石凳，铺满枯叶
更多的落叶在脚下沙沙作响
那轻声轻气正是林子的神态
爱我吧林子，就像我对你的一如既往
绿荫正好，让阳光洒落
2
许多幽静来自心底，心是幽静的实体
被林子遮蔽，尘埃在想象中
被鸟儿带走被羽化，光束
成为可以攀援的躯干，修长修远
我想那些恒定的事物就是这样生长的
没有喧嚣，也没有目的地
走进林子的时候只需要携带诗集
其中有一页爱人的脸庞
3
在林子的边缘采集想象中的蘑菇
有白兔等在路上，童话
就此在绿茵上跳跃，我的林子
还缺少一些人，这一刹那让我回到
世界是不是完整的疑问
小小的完整是不是足够，此时
篮子里的蘑菇是否足够，在林子边缘
我会邂逅已逝的童年
4
热爱林中路，开始于一幅油画
然后坐在油画里的木质椅子上
然后让落叶铺满双膝，然后
看小径延伸，一直走出画框的幽暗
身边的呢喃留着一个座位，这是
美丽的虚无，白墙，和目光
林子就此在时间之外，而小径
将成为一种没有空间感的存在
5
有一点暗，林子里不需要视觉
这里有泥土香，落叶发酵后
会产生温度，和鸟巢里的幼雏
如果林间开阔，如果你的闲暇
刚好在一张石桌上铺开
你可以凑足七贤，唯有杜康
为恬静的黄昏增添几分野味，品尝
林子里有足够的明媚
6
梦中的林子没有四季，如果它
下雪，那就一直会下
直到白茫茫覆盖了所有的绿
而如果它开花，林子就会变成
你心中的花圃，你借助梦境
做完所有的园艺
梦中的林子完成了你所有的嫁接
而一首诗，会完成林子里的你
7
回到林子的时候已风尘仆仆
在这一片休栖地
茅屋依林子而建，林子避风
可那时年纪尚轻，需要岁月
揭开林子最后的秘密
那时的归鸟只是啭鸣，没有
丝毫的暗示——这片林子
将会是灵魂的最后归宿之地
8
浓郁的泥土气息来自持久的根茎
它受到保护，并发酵
被洋溢的心境是林子里的心境
这让我感受到更持久的生息
如果有一片早晨的林子
来唤醒你，另有一片黄昏的林子
来召唤你，还有刚好的湿度
来滋养你，这该是怎样的喜悦？
9
林子会对我说，只需要一片叶子
一片叶子足够进入到春天
后来，果然感觉到一种粗砺
局限于词语的尴尬，和无法勾连
和匆忙，那种形式上的完成感
总是急于抵达，如同不能自拔
在窠臼里，秩序和笼罩的烟雾
我回头再去紧握，那一片实体的叶子
10
桦木林和杨树林，还有礼赞
那些目光中的绿意早就开始
在北方，北方靠西
仰望那些笔直，是爽朗的
而南方的俏，充满了柔情
柔情的林子里面却会有多条小径
走向哪里，都会幽美
局促，也是比心地宽阔的林子
水面（1-10）
水面是我喜爱的一个场景，哪怕小池塘，如果宽广如湖面，无须荡舟其中，只是在湖边四眺，就美意融融；曾去象山乱礁洋，乘渔船出海，真是大过其瘾，碧波荡漾无风微澜，真恨不得变成鱼儿跃身入海。
1
满溢，让我想起一只碗，
双手稳稳端着，靠海吃海
水和水挤在一起，引力给浮力让路
浮出水面的想象让阳光再一次被折叠
就算微澜，也不会打破平静
好吧，我就再一次信任这表面
深水处有被我忽略的贝类
我等待潮水的溢出
2
这时候渴望成为一条鱼
在水里呼吸，借助水势腾跃
啄食礁岩，让水草缠身
被日子纠缠后就想冲进水里
很多人就此投身，他们成为鱼
在更长的河流更宽阔的海洋
水面依然平静，无论你投掷
多么惊人的事件
3
捧一掬水，会漏掉光阴
那些湿润的是属于我的，很多人说
就一瓢，就像岁月里的一段
限定在限定之中，宏阔的
视线能够串联到布衣
一些水鸟不会顾及，一些人
会置身其外，让此刻荡漾
将洪水滔天塞入身后的想象
4
水里珍藏的传说，首先在岸上被口水湿透
且让我回去，赤足走进水里
沉沙折戟，和鲜活的鱼，此刻
还有更多的温软，水的轻纱
被水浸泡过的还将会变成石头
这需要时间，涉足的时间总是有限
等我上岸，回眸浩瀚
弄潮的人已经湮灭
5.
爱水的人爱智慧的流动，就像
思考的芦苇，被风吹动也被风加持
风推开涟漪的时候，会书写
百看不厌，只有神秘才不会重复
只有水面才会像一面镜子，照见
傲慢在水中的沉溺，一视同仁
镜子将明心见性，尔后心平气和
就像暴风雨过后
6
岸，一个分隔线，一个
让人知道限度和极限的限
而美丽总是在外面，在你涉水之前
你在岸上，就好像所有的路口
水面充满诱惑，可远观而不可近亵
在岸上观潮，听潮音，留下文字
却未见投水之后残余的足音
回头是岸，而水面泛光
7
在水里打捞一个故人是多么困难
猜测之前或许就不需要答案
水面强大，有强光
水面积蓄的光用来晕化和模糊
让选择性找到一个理由
直到水花溅透肌肤，最后，总是肌肤
成为现实感，且需一块全棉手帕
去擦拭，好了，可以穿上新装了
8
在浩瀚面前水性算不了什么
那个漫长的泅渡者，而我只是在海湾
穿了一件橘红色的救生衣
让自我变得醒目，而蓝色
会让包容变成淹没，一些词语
在赞美的深处驻扎着敬畏
比漫长更加漫长的是什么而又有什么声音
可以传递到更远
9
在水面上看日出日落，犹如
看一场大火燃烧到水里，把水点燃
并灼痛你的视线，而当日上中天
适合看水面上的云彩，白色的
像天空倾泻，如果恰好
它们都清一色的蓝，在水面上
你会感觉倒置，站在空中
仰望水面，看自己回到童年
10
水往低处，道法自然
我会踌躇于倾斜和平衡之间
我会被流动所吸引，最好湍湍
在阻碍中爆响，当水面
变成流域，人们会称它母亲
谁会溯流而上，谁会
成为溯流而上的风景
我希望我有足够的时间
山那边(1-10）
曾在山里小村落短暂滞留，印象粗浅，所以我只能用“山那边”来描述这一心中的场景；这个场景频繁地出现在旅途中，山势连绵，植被葱茏，平坦的坡地有碧绿的草甸；难得会见到几间简易住房，袅袅炊烟。我想，梭罗一定在里面呆过，我想象自己也在这里呆过。
1
目光未及之处有我的安眠
在山那边，植被葱茏
清风拂去了时光的界碑
茅屋里居住着鸟类和昆虫
这些饮山泉解渴的精灵
花儿不知害羞
青草长满了我的双腿
车行山前，我一度失神
2
满目青山总是一掠而过
这是靠近西北的一丝忧伤
羊群散漫，便想起放马南山
而缰绳依旧，牧马人依旧
它们没有惊动的山脚显示出仁厚
只有一条小溪灵动穿过
那里该是我沐浴之地，山那边
有透明的翅膀升起
3
有些画面会永久留存，关于绿
最接近梦境的绿会绵延整条山脉
而梦境中的穿越会优先抵达山口
让山风刮过，让山鹰掠过
这时候我会眺望那常年不化的雪
在山那边，水流不息然后又被凝固
源头上会有故事的开讲
一直到峡谷到腹地到下游的安静池塘
4
英雄骑马壮，而谁奔驰于时间
草甸容纳安静，便想到了游牧
后来骏马奔腾被传唱，那些旋律
跟此刻的大山无关跟马蹄声无关
生活从来没有真正来到山那边
风见草低，风和草演绎的雄壮
史册，从来没有这样容纳于安静
波动的，是寸草呼吸
5
有云低垂有云头雨压过来，而大山
没有遮盖。走在山里，就是山雨
会让我突兀地想到屋檐，到山里去
是孩子的梦，被山雨打湿就成了一种荣耀
在山那边，我看到更多被打湿的植物
它们在载入植物志之前都是原始生物
没有被驯服，也不施一点肥料，
靠山而生，浴雨而长
6
从来以海平面为基准的高度
山那边宛若平地，所有的起伏
所有的念想都显得平坦，我喜欢
坡地或者谷地，这些显示忐忑的词
那些深藏的山秘，有采药人
会如猿猴一般满载而归
在山那边，我还可以想象一个樵夫
以及在他心里的温度
7
阔叶林和针叶林都指向阳光
和水的选择，不同的绿色
出现在大山的南坡或者北坡
而人，可能会去选择东坡，在山那边
拥有一样的进化，那里的深山
最深之处有我想象的古代部落
散落的安静有着对阳光和水的和睦
而平静被打破，已经在我的身后
8
被遮住的地方还会有一条沟壑
再远的地方还会有，就像绵延
这时候时间和空间打成一片
让我感觉，山那边是一个整体
会让所有的眺望变得充分
会让所有的置身，学会渺小
然后像一棵草那样安宁
不会走到，但不会走开
9
我会不停地注视山里的一座茅屋
四周有一排蜂房，还有很多牲畜
清晨的蔚蓝色炊烟会穿透山里的白色浓雾
大地就是这样，而我只是在蜿蜒山路上
匆匆走过，并看到一片积水
有一片小小倒影，就足以自养和繁衍
冬天，干草足够等候大地回春
让时光回到原地
10
山里应该有酒，还有独乐乐
孤独在这时候不会相互注视
干杯但没有声响，那是烈性
跟血性同名，与风雪相伴
风雪到来的时候有一盏灯火
那是山里唯一的夜，小马灯
和夜草，牲畜挤在一块
它们喷出的热气弥散开来
【诗人简介】仲嘉宪，男，生于1954年，上海人。干过机床工、厂校教师、小报记者编辑等。诗是一个人体内的精神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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