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山人，原名汪晨辉，1985年生于湖北郧西，读书时喜欢述事类文学创作。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辍学，先后经历了家庭变故、辍学、流浪、传销、打工、创业等一系列事情。步入而立，开始研习佛、儒、道等百家学说，终不得其精髓，却也受益匪浅。现在静下心来，回忆那些曾经，感慨万千，只想用手中这支拙笔，向大家讲述那个小山村曾经的那些事。
第五十三章 六妈
正月二十九，山娃如约在家里张罗了十几桌酒菜，也给六妈的娘家人和四嫂子的娘家人各留了两桌，请来了新村长老余和李支书，剩下的都是山娃这边的亲戚和邻居，泽信已经上初中了，山娃说要给泽信请个假，四嫂子不同意，说学习耽误不得！
山娃和四嫂子的结婚证在正月十三那天就去民政局办好了，来帮厨的还是村里的一帮老表，这次摆酒，四嫂子在发贴时就和来的人约法三章了，第一不能随礼，第二不能放鞭炮，第三不闹洞房，就是请大家吃个饭而已。
在快要开席的时候，来了两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山娃的两个师伯，大师伯还是一身灰色的道袍，二师伯却是一身西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也不会相信，这个穿西装的老头，就是在中山镇上流浪了几十年的疯子，山娃爸看到两个师兄都来了，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赶紧派海川专门招呼。
吃饭前，六妈牵着四嫂子的手亲自交到山娃妈的手上，说四嫂子嫁到刘家还没来得及享到一天福，现在嫁给山娃了，山娃可得好好让四嫂子享上福，山娃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和六妈会在山娃娶四嫂子这件事上，会这么的意见统一？但看到自己爱慕了多年的女人终于名正言顺的和自己在一起了，心里除了幸福还是幸福！
晚饭吃到九点多才结束，山娃爸陪两个师兄下棋去了，山娃和海川帮忙送走了所有的客人，六妈红着眼睛把山娃和四嫂子拉到一边“山娃，六妈我……”
“六妈，咋了？”山娃觉得这次回来以后，六妈整个人都变了，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山娃，你坐下，六妈跟你好好说！”六妈拉着山娃两口子坐在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桌子旁的大板凳上，“桃祥，你也听我说，我这短阳寿死的，去年上半年就在太和医院查出了胃癌，医生说最多也就还剩下一年半的时间了，我也算没白熬，总算把你等回来了！”
“六妈，大过年的，咋说这些丧气话？”山娃忽然觉得目前这个老太太特别的可怜，经受了好几个人加起来的苦“莫老是听医生瞎忽悠，你这不是好好的么？”
“别打岔，听六妈说完！”六妈打断了山娃的话“医生没忽悠，那个院长就是柯家老爷子的女婿！柯家老爷子，你不记得了？就是他儿子以前在十堰，后面升到武汉当市长的那个老头，唉，这老头也过世一年多了，柯家老爷子就是我娘家的邻居，算起来，我还应该喊他姑父！那院长直接跟我说了，这病没必要治了，治到最后百分百是人财两空！”
“我这胃越来越不行了，现在吃不得干饭（米饭），一吃干饭，这胃就刺扎扎的痛，吃面条稀饭也只能吃小半碗儿，还经常打嗝，我也六十多了，泽信也长成大小伙子了，我也算对得起老刘家老六这一房了，我呀，最近老是梦到你六伯找我，估计是没多少时间了……”六妈拉起四嫂子的手“这个家如果没有你，早就散了，泽信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后好好培养！”
“妈，您说啥呢？”四嫂子示意山娃给六妈倒点热水“您这胃检查出来了，咋不告诉我一声？以前咱们没钱，现在咱有钱了，不舒服就应该去医院看，您老这么硬抗着，根本就不是个事！你就不怕村里人戳我脊梁骨么？妈，明儿就去十堰，十堰不行，咱就去武汉，武汉不行就去北京！北京不行，就哪儿行去哪儿！这是我的错，光顾着忙养殖场的事去了，把您给忽略了！妈！我自从嫁到刘家，除了你逼我改嫁的事之外，我从未对您说过半个'不’字！这一次，您得听我的！”
“傻丫头，今天你嫁给山娃了，就不能再一口一个'妈’的叫了，你得叫我六妈了！”六妈拂了拂四嫂子的头发“这些年，你都把钱交给我管的，要是能看，我自己就去看了，这事怪不得你！”
“妈，您又在说胡话了，之前不是和您都商量好了么？我和山娃结不结婚，你都是海林的妈，更是我的婆婆，山娃会和我一起，住我们家的！”四嫂子把水递给六妈“妈，有点烫，喝口热水，要是您不让我喊您'妈’了，和您把我赶出来了又有什么区别？”
“六嫂，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桃祥喊你'妈’那是应该的！放心，我不吃醋！”山娃妈从厨房的灶洞里扒拉出来一个烧好的红薯，要分给六妈吃。
“老八，我吃不了，消化不了！我刚好还有事要找你说！”六妈没接红薯“我这衣禄快尽了，以后桃祥和泽信还得你帮忙照顾了！”
“我呸！六嫂，你要干啥去？当神仙去？自己的孙子自己招呼！”山娃妈显然是没听到他们之前的对话“过年把儿，我自己的孙子也要出生了，我哪忙得过来？”
“不躺嘻！老八，我胃癌晚期了！你也莫小心眼儿了，不管是我孙子，还是你孙子，都是老刘家的孙子，你可莫偏心！”六妈把山娃妈拉过去坐在板凳的另一头“我这也算最后一次求人了！”
“啥？胃癌？哪那么多癌症？肯定检查错了，哪个医院检查的？就没再换个医院检查一次？胃癌又不是不能治！抓紧治啊！”山娃妈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玩笑开的有点大“钱不够的话，我们一起想办法！”
“不扯这些没用的，我自己啥情况，心里有数！你们也都莫再费心思了！”六妈喝了两口热水，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开始往下掉“山娃，我知道你是个好心肠的人，不然桃祥也不会等你十年！我还是要你一句话！要你对桃祥和泽信的一句话！”
“六妈，我对桃祥，绝对一心一意！对泽信，我保证只要我有的，只要他要，我绝对给！以后，他就是我刘海山的儿子！”山娃说。
“好！男子汉说话，就是铁板钉钉！我也就放心了！”六妈拿出一本存折交给四嫂子“这些年，你给我的钱，都在这本子上，里面还有一张欠条，是你九爷打的，那个钱估计是要不回来了，要不回来就算了，是我耳根子软，就当买了个教训吧，山娃，你脾气暴，千万别为了钱这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去伤人！不值得！”
“啥？狗……”山娃妈刚说了两个字就被六妈拦住了。
“老八，我以前也是看不开，现在没几天阳寿了，终于想明白了，钱算个球，命都没了，要钱又怎么花？你就莫搅和了，应该劝劝山娃，要不到就算了！”六妈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回去吃点止痛药，山娃，记得你答应过六妈的话！”
“妈，那我们回去吧！”四嫂子扶六妈起身“明儿我们去十堰！”
“傻闺女，你可莫糊涂了，今天你结婚，跟我回去？这路我都走了四十多年了，没事，你今天一定得住这里！”六妈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要往外走。
“嫂子，我送你回去！”山娃妈扶着六妈出了门，山娃两口子要送，六妈不让。
山娃和四嫂子一起帮忙把屋里屋外的桌子收拾干净，又陪厨房做饭的一帮厨子喝了几杯酒，送走厨子，海川也去大老表家借宿去了。
山娃给四嫂子倒洗脚水，要帮四嫂子洗脚，四嫂子弹了山娃一个脑瓜崩，问山娃是不是忘了家里还有两个师伯和山娃爸在偏房里下棋？山娃这才想起来，三个老头还在偏房下棋，而且那边还没有火炉，就赶紧找个火盆分了一盆火给偏房端了过去。
“等等！”山娃刚走到门口，就被屋里的疯子喊住了“山娃，你是不是刚才说瞎话了？要是的话，就莫进来了！这离惊蛰还有个把月，我怕一个早雷把我们都祸害了！”
“二师伯说笑了，我哪说什么瞎话？”山娃的印象里，这疯子好像就没着调过。
“刚才谁跟别人保证对老婆一心一意了？对老婆的儿子视如己出我还相信！对老婆？玄喽！”疯子说“毕竟，这世界上，对爱情像我这么坚贞的人是很少的！”
“你快拉倒吧，要是我没猜错，贤侄手上还端着一盆火呢！拿晚辈开玩笑，这是为老不尊！”这是大师伯的声音“贤侄，快进来吧，莫听你二师伯胡诌！”
山娃进到偏房，父亲和两个师伯并没有下棋，而是在喝酒，小桌子上有一大堆炒花生和好几盘泡菜，在山娃的印象里，父亲基本是滴酒不沾的，现在却喝的满脸通红，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只有大师伯好像没怎么喝酒，不过有些发憷，一言不发的用双手撑着脑袋，靠在桌子上像要打瞌睡似的。
疯子明显也喝大了，想站起来给山娃让个地方，摇摇晃晃挣扎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山娃把火盆放到小桌子下面的火盆支架上，觉得自己在这儿没啥事可做，就准备转身走人，却被疯子一把拉住，非要山娃听他摆龙门阵。
从疯子的嘴里，山娃隐隐约约看到了一段带着时代印记的疯狂爱情！
疯子在1982年和大师兄、山娃爸一起到上津卖刀时，疯子对扎着大麻花辫的吕家姑娘是一见钟情，然后就想方设法的套近乎，在那个信息不畅通的时代，疯子硬是凭自己的聪颖和学识再加上道家的'玄’，两天时间就把那吕家姑娘拿下了，然后就一个人躲了起来，不再回二郎山了，估计师傅也料到疯子当有此劫，也不再追寻疯子，疯子和吕家姑娘开始频繁约会，在疯子想到吕家提亲时，吕家老爷子说疯子怎么看都是个江湖骗子，自然死活不同意，为此老爷子还找人在街上把疯子打了一顿，打的疯子半个月下不了床，不曾想这一打，彻底激怒了还正处于叛逆期的吕家姑娘，吕家姑娘乘人不备和疯子私奔了，在私奔路上私定了终身。两人并没有跑出太远就被找到了，这时全国开展了83年历史性的严打，疯子锒铛入狱，并且很快就被判了极刑，疯子执行前设法逃跑了，先是跑到二郎山，觉得无颜再见师父，就跑到安徽、江浙一带，严打风声过了，再回上津找吕家姑娘时，吕家姑娘早已嫁人了，原来疯子被抓后，吕家姑娘回家就发现已经有了身孕，老爷子怕丢人，赶紧托媒人找了婆家，男方有小时候出过天花，比姑娘要大十来岁，那男的父亲是'老转’（抗美援朝志愿兵转业），男的顶职到了中山镇财政所上班！吕家姑娘一辈子就生了一个孩子，这孩子就是疯子的那个。
疯子一路打听，找到中山镇，看到人家过的也挺幸福，就一直在镇上装疯，在镇上待了二十多年，直到吕家姑娘的老公过世后，疯子才上门找人家，当年的大姑娘已经变成了五十多的大娘了，唯一没变的还是那个大麻花辫！现在疯子和吕姑娘又走到了一起，吕大娘婆家的老人也都已作古，儿子已经在外省工作了，疯子基本上不在镇上待，常年带着吕大娘在外游山玩水。
山娃听疯子说完，感觉本来应该开心的事，为什么总感觉如刺在喉，“二师伯，你不是喜欢二郎山的春兰姑么？”是啊，春兰！春兰又算什么？放着喜欢自己的大师兄不爱，去喜欢玩世不恭的二师兄，结果二师兄却根本就不喜欢自己？
“这个事，刚才和你爸已经聊开了，我是喜欢春兰，而且还是真心的喜欢，但自始至终我们都不曾越雷池半步，春兰怀孕的事，你大师伯一直以为是我造的孽，其实不是，当年二郎山上还上来过一个人，外号'白衣秀才’，真名字我打听过好多年，都没有打听到，这个人以师父守的龙穴和在汉中的族人为要挟，硬是霸占了春兰，师父为了掩人耳目，只得让我来背这个锅，这就是为什么师父看我跑了，不那么坚持来找我，是怕我回山后把所有的秘密都说出来，更是后来春兰的孩子活活饿死，师父也不闻不问的原因，为了这个事，我为了报复师父，还上山偷了师傅视为生命的罗盘！”疯子越说越激动“估计那个'白衣秀才’最后还是没有遵守诺言，把龙穴破坏了，师父也因此含恨而死，不得善终！”
“不……”山娃越听越沉重，到底仇恨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能冷血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外孙活活饿死？那所谓的'龙穴’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也许只有玩风水玩得走火入魔了，才会这样看重一个所谓的'龙穴’吧！这么说来，二郎山的老师父，不过是一个走火入魔的病人而已！
“山娃，今天你结婚，赶紧回去陪媳妇儿吧！你可是陪一天少一天喽！”疯子忽然一本正经起来“你这媳妇儿，可不是一般人！她就是个凤凰！凤栖村到今天，也算名副其实了！凤凰栖在凤栖村，蛟龙出关可指日！”
“二师伯，啥叫陪一天少一天？”山娃听的心头一紧“不会又要出什么事吧？我只想安安稳稳的过几天日子！”
“没事！有一种事，趋于大势！谁都左右不了的，你尽量多陪陪媳妇就是了！”疯子不愿再往深处说了，山娃知道再问也是白搭。
疯子最后那几句话，深深地烙在山娃心里，好不郁闷，回到睡房时还在反复想着疯子说的，四嫂子早就睡下了，山娃不忍心叫醒他，蹑手蹑脚的揭开被子，却看到四嫂子脱的一丝不挂，山娃赶紧又把被子盖回去，轻轻地躺在边上，脑子里还是一直在想疯子说的话。
“想啥？”四嫂子一个翻身，趴山娃身上，“我都脱光溜溜了，你没看见？”
“没想啥，看你睡着了，不忍心打扰你，今天你忙里忙外累了一天，辛苦你了！”山娃亲了四嫂子一口，“明天还是带六妈去十堰看看吧，要是她不愿意去，我们就去十堰请个医生回来给她看！这事儿不能不管！”
“那些事，我会安排的，先说今天晚上的事！”四嫂子心痛的抚摸着山娃脸上的那个伤疤。
“今天晚上的事？晚上没事啊！”山娃以为四嫂子刚才听到了二师伯说的话。
“我都脱光溜溜了，你给我说今天晚上没事？故意的吧！”四嫂子狠狠地在山娃脖子上咬了一口“我可跟你说哈，我那个，还有两三天就来了！到时候，你想也白想！”
“哪个？哪个要来？”山娃没反应过来。
“大姨妈啊！你就是故意的！看我不收拾你！”四嫂子呲溜一下钻到被窝里，两个人在床上翻滚了起来。
第二天，山娃和四嫂子一起要带六妈去十堰看病，六妈说她不想死在外面，死活不去，山娃妈嫌六妈太啰嗦，直接把六妈抱起来扔到车上去了，山娃妈陪着一起去十堰，在山娃的印象里，六妈一直是九爷一伙的，母亲和六妈关系并不太好，而这时的妯娌俩在车上手拉着手，从她们当年嫁到凤栖村开始聊，一直从凤栖村聊到十堰太和医院，在六妈做检查时，妯娌俩隔着设备室的门都还在聊。
在十堰待了三天才拿到检查结果，在这三天里，山娃妈都是还没等山娃两口子起床，就拉着六妈出去溜达去了，两个人买衣服、鞋都是同一款买两件，然后穿着同一款衣服出街，远处看，还以为她俩是双胞胎！
检查结果出来了，确实是胃癌，已经到了晚期，癌细胞已经出现了转移和扩散，拿到结果时，山娃妈哭的稀里哗啦的，六妈却显的非常轻松，反过来安慰山娃妈。也许她真的看透了生死，也许她知道除了认真活好每一天，别无他法！柯院长告诉六妈，诊断意见是一样的，不建议在医院花冤枉钱！
回到凤栖村，山娃妈到处找偏房、问老中医，还亲自上山去挖草药回来煲药，基本上和六妈形影不离，六妈喝草药，喝了吐，吐了再喝，山娃妈端过去多少，她都会喝的干干净净，哪怕几分钟以后就会吐的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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