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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怨(下)
不哭 侯旭



       九

       转眼到了秋天。
       村口的稻田一块块的成了姜黄色,间或有几块菜地,和迟的稻谷还是绿油油的,青黄相间,色彩斑斓,很有画面感。佳玉忙着种冬菜,过些日子收了稻谷,就该挖红薯播小麦了,农事没得松懈,季节不等人啊。

       白大爷早就同在镇上卫生院上班的儿子启权讲,农忙时回来帮几天忙,启权理都没理他。佳玉追出来,同启权嘀咕了几句,启权忙不迭地应着“好”。白大爷见了,暗自骂了两句,便赶紧的上地里忙活。

       白大娘也看到了这一幕,她没有同以往一样把白大爷没骂出口的话,接口念叨出来,而是转身去侍候她的鸡鸭鹅。

      一年的收成不错。白二叔心里喜滋滋的。他种的两亩药材,等收完稻谷,也该开挖了。这几年的经济来源和小有积蓄,都是靠它们。

      “祖望还这么小,花不了几个钱,但以后他大了,我和他奶奶却老了,要趁现在,把他将来需要的费用都攥够,让他上好学,成好家,不比别人有父母的差。”他一边从柴胡地里走到玉竹地里,又去种了两年还没挖过的射干地里转了转,一边在心里盘算自己还能劳作多少年。

       “老头子,老头子,你回家看看吧,东西都摔完了,祖望被吓得在大哭,这日子还怎么过呀。”白二婶急匆匆地从小路跑来,一边大喊,一边抹眼泪。

       “她又犯疯病了?这半年来没少闹腾,要走就趁早,别在家磨人,搞得鸡飞狗跳的,对孩子的成长也不好。”白二叔从射干尖尖的叶子里直起腰来,往田埂上的小路走,口里说着话,气冲冲地往家赶。

      家里似乎风平浪静,只有祖望还在廊下哇哇地哭,见到白二叔,一头抱住他,不停地喊“爷爷,爷爷…”

       翠枝住处,外间的屋子里一片狼藉,凳子倒着,杂物撒了一地,开水壶碎了,一地的碎片,地上湿了一大片。跟着回来的二婶站在门口,打着哭腔:“我刚把几只羊放上山回来,见娃儿在哭,以为是饿了,就说了一句'家不是自己的,孩子也是自己生的吧,就狠心让他饿。’她就开始摔东西了,这回,非得去把她的娘家人请来,好好讲讲道理。”

      “还容忍她这最后一次,等秋收完成了,得了闲,我俩亲自把她这尊神送回去,我们没儿子,不留媳妇。”白二叔说完,抱起祖望就走了出去。脸上,老泪纵横。

       翠枝的房门,紧紧关着,没有一丝声响。


        十
  
         初冬的时候,明亮的阳光,映着火红的枫叶,衬托着高远的蓝天,显得一片祥和,爽朗。

      启权来白二叔家门口的田里挖藕,先走到院门口同二叔二婶打一声招呼,看到赵嫂从里面出来,二婶一个劲地在相送,眼圈红红的,只应了他一声,就返回屋里去了。

      启权见赵嫂还没走远,就追上去问:“赵嫂,我二婶她怎么了,眼圈发红的?”

       “启权啊,你平时很少在家,可能佳玉比你我都知道情况。这不,还是佳玉打电话要我来一趟呢。翠枝又是不吃饭又是摔东西的。可是你二婶家这个事,得翠枝娘家人参与才能理得清了。”赵嫂快人快语,向着启权说开了。

      “那还得麻烦赵嫂多费心。你看我二叔二婶也可怜,又没个主意什么的,只在心里苦,急。我们也不好多管。”启权心里有顾虑,所以话说得很飘。

       “嗯,嗯,你们做本家的,是不太好多管,再平心论事都会被疑袒私。这不,我急着回去,以村委会的名义给翠枝她娘家打个电话,要他们来两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协商处理一下,这个事再这么拖着闹下去,也不是个事。”

       “那就感谢了。”启权看着赵嫂转身离去的背影,追了一句谢。

       下到田里,淤泥很深,大大的藕节一段段被拔出来,才一会,就有了满满的一筐。刚从田里上来,启权看到二叔向他走来。

       “启权啊,祖望娘要离家协商这件事,你说,最极限的让步到哪?才合理?”对自家侄儿,有什么事,白二叔都会通个气。

      “二叔,祖望铁定她是不会带走的,她说要带走,也是想要那一份钱。翠枝再不要良心,这也没这个理。”启权早就从佳玉那听过情况,所以一说话就先分析了翠枝的心理。

      “她要带也不可能给她。”白二叔气呼呼的。

       “那看二叔的界限在什么位置?要是翠枝要得太多,是扯不清的,就只能要她上诉,由法院判决了。”启权若有所思,暗示二叔别太松口。

      “不闹到法庭去,她还是祖望的娘呢,我和你二婶老了,或许以后祖望还得靠她帮衬操持...”忧伤和顾虑写满着白二叔的脸庞。

       “他想留有余地,好让孙子将来有个靠处。这也是对的。只是这样一个只顾自己的女人,现在没离开家都靠不住,以后还能指望上吗?”启权在心里想。他始终都没有把话说出来,是怕让二叔更痛苦。


        十一

         这天一大早,赵嫂和村知书,早早就来了白大爷家。启权请了一天假,陪同着领导们往二叔家去,等翠枝娘家人过来。佳玉早早起来,给两个孩子做好饭,送他们搭车去上学后,直接去了白二叔家,帮着白二婶准备饭菜。

       翠枝坐在廊下,一脸摸不透的神情。佳玉端个竹篓,把菜篮子往翠枝面前一放,示意她择四季豆。

       不一会,翠枝娘家的哥哥和姐夫过来了。大家坐定后,佳玉给大家端上茶来。几句寒暄过后,气氛有些沉闷。

        “翠枝坐近点来,提提你的条件。”还是白二叔打破沉默,先开了口。

      “其实我觉得说条件有点重了。要不是村里这两位领导在,我们只当是家庭会议。”翠枝的姐夫老成持重的接口。

      “当是协商,我们来做个见证,混个饭吃。”赵嫂呵呵笑着圆场。

       大家都看向翠枝。她坐在门厅口,眼神涣散,用上面牙齿咬着下嘴唇,没听见似的。

       “我那苦命的儿啊,你走是走了,留下祖望,丢下我们两个老的,那几块骨头钱的主意打走了,我们两老一小的可怎么办呀...”白二婶坐在门外的窗户下,突然哭起来。

        “你不用这样博同情,又不是我害死了你儿子,我的命也苦,嫁来你们家我过了几天好日子?不说孩他爸的伤残赔偿款,这几年家里存的钱哪块都有我的份...”翠枝一听婆婆哭诉,坐着的她猛地站起来,扯着嗓子大喊,眼泪直流。

       “这样吧,翠枝,你说个数,给多少钱你才满意?”启权突然插话,看着重又坐下来的翠枝问道。

      “其实,这也不是钱的事,我们家翠枝是想要个说法。祖望爹丢下她,也是她的不幸,她也伤心痛苦。”翠枝的哥哥接口。

      “我要多少?难道我要多少就能给我多少吗?由赵嫂和知书凭着良心断吧。”翠枝用手抹了把泪,说完,看着自己的哥哥和姐夫。

       村知书慢吞吞的喝了口茶,同赵嫂交换了一下眼色,微微一笑说:“这个我们还真不好断,不是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吗,说开了,老白家的财务我们也不清楚。对,祖望爹出事故我参加了处理,工伤赔付记得是三十二万,对吧?”说完,他看向白二叔问。

       “是三十二万。之后的营养,后期养伤的费用,开支了不少,也没剩余多少了。”白二婶又进来接了这几句。

       “没剩下多少了,都被鬼吃了。”翠枝又跳起来喊。

       “鬼吃了你也有一份...”白二婶刚接口,正准备往下说,就被白二叔打断。

       “别吵了。”白二叔也跳起来,大声的压制。然后,他慢慢坐下来,一只手搁在桌子上,头向着手臂低下去。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向着众人,无比痛心地陈述起来。


        十二

         白二叔从翠枝过门,到祖望爹出事到离世,从头到尾,都是称赞翠枝是个好儿媳,好妻子,好母亲。

      “可是,祖望爹走了后,开始还帮着做个饭,帮我们两个老的洗洗衣服,带带祖望,慢慢的,娃儿的衣服都很少洗了,不剁猪草不洗碗不做饭,一言不合就锁门睡觉,不吃饭,摔东西……

       我们本来想,你再找一个靠得住的来家,也是我们的孩子一样,起码对祖望好。你要嫁出去,我们当你是女儿,你常回来看看祖望,他长大了,心里也有个母爱恩情留念……”

       再也说不下去了,白二叔用手支着头,似乎特别痛苦。佳玉过来添茶水,见状,悄悄地问了声:“二叔,没事吧?”白二叔只是摇一摇头,看向翠枝,等着她说话。

       “她是心里苦,丈夫没了,娘家都很少回,发脾气是心里憋屈的吧。上回她回去,我没见着人,她嫂嫂告诉我,枝儿说,回一趟娘家被当做贼一样盯着,好像她要偷什么回去一样。”翠枝哥又开了口。

     “这怎么会,我二叔二婶对弟媳妇还是不错的,这在村里是有目共睹的。”还没走开的佳玉,听不下去,帮着分辨了起来。

       “有目共睹?我也不讲冤枉话,祖望爹在的时候,是对我不错,那时候,我天天家里家外疯一般的干活,他们也找不着机会对我不好。”翠枝又嚷开了。

      “这些闲话就不说了。俗话说得好,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会儿,不是断这个的时候。”村支书打断这种争论。

      “是的,是的,你看大哥和姐夫抽空来,也不容易,我们大家也都不是闲人,还是说正题吧。”启权缓缓接话,直入主题。

       “翠枝,为了你自己好,也为孩子着想,还是你开句口吧,你上回和我说,要离家带着祖望回娘家去住,不再同这儿再有牵扯,是不是还有商量?”赵嫂打开话题。

      白二婶一听要带祖望走,急了:“带祖望走?你们问问她,这两年她管过祖望吗?有什么资格带他走?”

       翠枝也不示弱:“孩子是我生的,还这么小,就凭我才是名正言顺的监护人。”

      “枝儿,孩子你不能带走,姻伯母带着,比你带着要好。”翠枝哥低低的声音说道。

      “不带走也行,给我15万,以后各管各,互不牵扯。”翠枝终于说出了这个在心里盘算了很久的数字。



      十三

       像松了口气似的,白二叔突然坐直了身子,喝了口水,眼睛看向窗外,初冬的阳光,显得格外有张力,暖洋洋的,连风都是干燥的。

      白二婶抱着祖望,不停地问他,是要跟妈妈走,还是跟着奶奶?祖望稚嫩的声音,一句又一句地说:“这儿才是我的家,奶奶在哪,我就住哪。”白二婶搂着祖望,泪水直流。

        翠枝刚说出这个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再开口。中途才来的白大爷,听到15万这个数,看大家都闷了口,声音洪亮,看着翠枝说:“15万肯定是没有的,就算我们愿意给,你也是做娘的,难道祖望的学费钱你也忍心拿走?”

      看到气氛不对,翠枝改了口:“我就是要帮祖望存着这笔学费。”

       翠枝的姐夫,瞬间面目无光:“学费用不着你存。姻伯要给你个红包,只当是嫁女儿随个宠爱的份罢了。你为这个家付出过,用不着你开口,他们也会。”

      “姐夫说得对,只能表示一下意思,毕竟有祖望要抚养。幸好有点钱,翠枝要远走高飞,也省心些。不然,做娘的,走到哪儿都是担忧自己的孩子的。”启权话说得不轻不重,却又丝丝入扣。

       翠枝的哥哥同姐夫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把翠枝叫出去了好一会儿,才又回到门口,同大家打了声招呼,当着众人吩咐翠枝:“这个家不能丢下,要带好娃,做好份内事,娘家也随时欢迎你回去。”这些话。不管白二叔和启权佳玉怎么挽留他们吃饭再走,都坚决的不留下来吃饭,回家去了。

      翠枝站在院子外面,望着哥哥和姐夫的车开远,突然的,声嘶力竭的放声大哭起来。

      赵嫂走出来,和她说了很多话开导她,翠枝才慢慢平复下来。


         十四

        过了一天,翠枝开始慢慢收拾东西,白二婶问她,她也不言不语。只有教祖望去问她,翠枝告诉祖望,自己要去很远的地方赚钱给他买新衣服。

       佳玉又来了。经过上次,佳玉露骨地为二叔二婶说了话,翠枝再看到她,也不喊一声“嫂嫂”了。见佳玉进了她的卧房,她把两个收拾好的箱子和一个背包都一一打开,说:“正想去请你过来检查呢,你来了,正好看一下,除了我自己的东西,别的什么也没有。”

      佳玉脸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地站在那儿,不知道是留下,还是先出去。

       “枝儿,几年来,我自问我们相处还可以,你又何必这样糟蹋我,也烦着你自己?二婶说你要走,要我来问问,是先回你娘家还是出去找事做?”

      “我只要带着我的东西,脚踏出了这个家门,就不归你二叔二婶管了,祖望爸走了这几年,我受监控受够了,从此以后,你让他们省省心吧,你自己也省省心好了。”翠枝还是不依不饶的。

      佳玉如鲠在喉,叹了声气:“唉,你要这样说,也没办法。不过翠枝,刻薄,自己也辛苦,盼你以后能过上好日子。”

       “你请放心,再不好,也不会来老白家门前讨食。”翠枝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摔上柜子的门,背上背包,拖着箱子就往外走。

      “你这就走?等一下,这是二叔让我给你的。”佳玉拦在门边,把一包用报纸包着的东西递给翠枝。

       翠枝接过来,回手往背包里塞,一边拉上拉链,一边回应:“再不走,你又得跑一趟来检查。五万八,当是我在这个家六年的劳务费,可怜我累死累活的,一年一万都没有。那个没良心的,说死就死了,说过的话都不算数,我奔着好日子来过,现在却要这样走……”翠枝边说边哭,边向院门口走去。

      院门外,孤零零的,站着祖望,用可怜巴巴的泪眼,看着翠枝。

      翠枝停下来,一把抱着祖望,嚎啕大哭起来。祖望也跟着哭。好一会,翠枝才放开祖望,给他擦了下眼泪,嘱咐他听爷爷奶奶的话,便一手拖一个箱子,飞一般向村边的公路跑去。

        刚看不到翠枝的背影,也没有人来哄祖望,他自己就破涕为笑,在路边捡起飘零的落叶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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