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林刚
《泗洲城》是京昆传统名剧。昆曲系清无名氏在明末清初不题撰人所著小说《梼杌闲评》的基础上改编而来，京昆两剧故事内容略有不同，而京剧源出于昆曲，这也是当今戏剧界的一个基本共识。
在这里，本文主要就京剧《泗州城》以及《虹桥赠珠》的一些创作与改编等历史问题和同行专家进行研究和探讨，以期厘清一些被封埋的历史陈迹。
《泗州城》是京剧的一出传统名剧，源自真实历史故事，并与神话传说巧妙地整合在一起。说的是：泗州城住着一个法力高强的女妖——水母娘娘。因喜欢上太守之子时廷玉，强行成婚。时廷玉假装允诺骗取宝珠，又将其灌醉后逃走。水母醒来发现被骗，恼羞成怒。于是兴风作浪，发动洪水将泗洲城淹没。孙悟空奉观音娘娘旨意，带领神兵天将捉拿水母。怎奈水母法力高强，最终观音娘娘幻化老妇，用铁链锁住其五脏六腑，才将她降服。这是一出武旦演员必演剧目，更是检验武旦演员是否具备各项基本功底的一出戏。南、北派演法亦有所不同，每个角儿都有自己的个性特点，尤其是在展示武打技巧方面更是各显神通。
笔者在百度等搜索引擎中输入京剧“泗洲城”，结果是：《泗洲城》一名《虹桥赠珠》；或是输入“虹桥赠珠”，结果是：《虹桥赠珠》原名《泗洲城》。百度收录的一个小故事对两出戏之间的联系作了这样的解释。
“1953年，华东京剧团的张美娟以此剧在兰心大戏院招待周恩来总理观看。周总理观后提出，孙悟空在人民心目中，是一位反压迫争自由的艺术形象，怎么在这出戏中，竟是一个镇压别人的人了呢? 这一点你们应改一下。第二天剧团成立了以张美娟为首的整理小组，把《泗州城》进行了脱胎换骨的整理，改名《虹桥赠珠》，并对武打编排作重新设计。”
由此不难看出，新编戏《虹桥赠珠》确实脱胎于传统戏《泗洲城》。然而，究竟是谁率先改编和首演《虹桥赠珠》，笔者认为这个问题是值得研究与商榷的。
当时，周恩来总理对《泗洲城》提出的修改意见迅速传遍整个京剧界，上海“周云亮京剧小组”听闻后由衷佩服总理的艺术见地。《泗洲城》是周云亮、周云霞姐弟俩常演剧目，他们在这出戏中有看家绝活，周云霞各种复杂高难度的武打技巧，“出手”稳、准、快、狠，而且不丢一杆枪；周云亮“五张半”翻下的绝技令人叹为观止。周氏姐弟在《泗洲城》中的绝技无人超越，所到之处也必以此剧打炮。
周恩来总理对《泗洲城》一剧提出的修改指导意见使周氏姐弟深受启发，他们对《泗洲城》做了修改调整，以哪吒替换孙悟空。其一，周云亮饰演孙悟空，而哪吒也是武生行当应工，顺理成章仍由周云亮接演哪吒；其二，原剧中就有哪吒这个人物出场，用哪吒替代孙悟空也符合戏理；其三，《泗洲城》继续保持住周氏姐弟同时出场的演员阵容。
在这之前，“周云亮京剧小组”带着《泗洲城》等剧，一直游走于北方各大城市巡演，刚回大本营上海，上海京剧团便向周云亮抛来橄榄枝。周云亮盘算着上海各行当的角儿，唯有武生空缺，显然是刻意为他预留的一席之地。不过武旦方面已经有张美娟，姐姐周云霞就不可能进入上海，还有那些一起摸爬滚长大的师兄弟们怎么办？其实周云霞也好，师兄弟也罢，都是他的左膀右臂，多年来在一起形成的默契，是别人无法替代。这种默契只需一个眼神，就准确知道对方需要多少力量与速度。周云亮的绝技“坐肩走蛟”就是靠下手默契配合才能完美呈现。国外电视台曾经架设多台机器从各个方位拍摄，想破解“坐肩走蛟”绝技，最终也没能解开，便宣布周云亮身上有弹簧装置。鉴于当时的这些情况，周云亮谢绝了上海京剧团的邀请，继续组织“周云亮京剧小组”在全国巡回演出。
1953年苏南大众京剧团与苏北实验京剧团合并，在扬州成立了江苏省大众京剧团，1955年在此基础上又在南京成立江苏省京剧团，剧团主创人员、艺术指导冯玉铮早闻“跟头大王”周云亮江湖名号，非常期待他加盟江苏。冯玉铮是“江南四大名旦”冯子和之子，艺名小冯子和，早年在上海读书学戏演戏教戏，并做过职员等工作，1951年在无锡参加苏南大众京剧团，后为江苏省京剧团的专业编导。对于江苏的邀约，周云亮不假思索地提出一个特殊要求：“周云亮京剧小组”所有人必须同时加入，冯玉铮爽快地答应。周云亮在演出合同结束后，带着他的师兄弟们来到南京加入江苏省京剧团，当时的周云亮工资定为998元，是其他人员工资三倍之多。
在加入江苏省京剧团的欢迎仪式上，周云亮作为代表发言，因为幼年失学，请冯玉铮代写发言稿，其中用到“辜负”词组，周云亮不能确定“辜”字读音，他的小哥儿们一致说读“幸”，于是他在台上大声地念成了“我不幸负……”由此闹出大笑话。从那以后，周云亮主动要求加强文化学习，整天跟着冯玉铮后面问这个字怎么读？什么意思？如何用？还拿着个小本子一一记下来，冯玉铮总是耐心解释，甚至还专门开设文化补习课。周云亮、冯玉铮这两人一来一往，就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好哥们。
一日，这哥俩在一起喝酒聊戏，聊到了《泗洲城》这出戏时，周云亮突然说：现在是新社会了，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将水母也改成好人呢？冯玉铮听了周云亮这番质朴的话，兴奋地说：我也一直有这样的想法，我们如果把水母娘娘改成被压迫的对象，舞台上就会更干净。哥俩把戏重新咬合了一遍，冯玉铮回家连夜改写剧本。第二天上午冯玉铮拿出根据《泗洲城》新改编的剧本《虹桥赠珠》，剧中人物水母娘娘改名为凌波仙子，时廷芳改名为白泳。改编后的故事说的是：凌波仙子修炼成人形，还修炼出一颗法力无边的宝珠。在虹桥上，凌波仙子与人间公子白泳相遇，并产生爱慕之情。白泳不嫌凌波仙子是异类，两人定下百年之约，凌波仙子以宝珠作为定情之物。然而，人妖相恋，有违天条，天庭遣天兵神将捉拿凌波仙子。凌波仙子为了捍卫自己的爱情，迎头出战。一番厮杀不敌天兵天将，被团团围困。这时，白泳携带宝珠冒死赶来解围，最终凌波仙子用宝珠打败天兵神将，捍卫了爱情。
冯玉铮改编并任导演的《虹桥赠珠》，在故事内容，场次结构，唱词对白方面都有较大地改动，所有人物唱腔均用曲牌子；同时在舞蹈、武打等方面也作了很多地调整。前半场文戏为主，凌波仙子首次出场戴翎子、狐狸尾，穿大宫装，在一群水族簇拥下，轻歌妙曼，载歌载舞，增加了舞台画面的美感，后面与天兵天将对战，依然一袭红色战裙袄，这样的改动就与《泗洲城》在本质上有了一定的区别。武打部分，在尊重周氏姐弟《泗洲城》舞台呈现的基础上，继续保持周云亮“五张半”翻下绝活；周云霞首创8杆枪增加到16杆枪“出手”的技巧。
经过紧张排练，江苏省京剧团正式推出根据《泗洲城》改编的《虹桥赠珠》并一炮而红，在戏曲界迅速传扬。该剧成功上演，不仅有赖于内容的更新具有时代性与思想性，也有赖于冯玉铮新颖的舞台编排架构，更有赖于演员的整体实力。周云霞的凌波仙子、周云亮的哪吒、张世兰的白泳、王正堃的杨戬，朱鸿发的书童……个个都是响当当的一流红角儿，这样的演员阵容怎允许小觑。
如果将《虹桥赠珠》与《泗洲城》作一次比较，《虹桥赠珠》不仅保持原剧的艺术性，更是增强了思想性、时代性、观赏性。特别是水母娘娘从害人的妖精转变为为追求爱情而被迫害的凌波仙子，符合当时社会环境与精神意识的总体要求。
1958年江苏省京剧团首次进京演出，分别在吉祥剧场和长安大戏院连演数月。夏衍先生观看演出，对江苏的演出质量非常满意，让北京同行都来看江苏的戏，向江苏学习取经。对江苏改编的《虹桥赠珠》更是给予高度肯定，也提出中肯意见。他说如果台上每个演员都要亮绝活，鸡鸭血肉大杂烩，反而削弱感染力，同时无法突出主人公凌波仙子。夏公的一席话令大家茅塞顿开，舞台一定要做减法才精炼简洁。于是周云亮五张半改小翻上、再改为“急急风”上……后来周恩来总理也特意要来看这出戏，可惜当天周云霞突然生病不能演出《虹桥赠珠》，总理便饶有兴致地观看了周云亮的《挑滑车》，演出后接见全体演职人员，并给予很高的评价。
1959年江苏省京剧团从北京直飞维也纳，参加第九届维也纳世界青年联欢节，首次将《虹桥赠珠》带出国门，受到世界各国人民的欢迎。本来主演周云霞获金质奖，后考虑《虹桥赠珠》集体完成度较高，又改为集体奖。世界青年联欢会结束后，《虹桥赠珠》与其他获奖剧目组台，参加在维也纳数个城市的汇报交流演出。随后，江苏省京剧团一行人，至北欧7国进行文化交流访问演出。
《虹桥赠珠》是江苏省京剧院创作的主要代表作品，也是周云霞、周云亮姐弟俩的代表作，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千锤百炼，已经成为舞台上的经典。江苏省京剧院带着这出剧目一次次走出国门，剧院也通过这出戏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武旦演员，后来者艾金梅、杨燕等擅演此剧，其中艾金梅还获得了中国戏剧“梅花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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