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建春
传统文人士大夫的书法艺术精神，实际上是在长期誊录文稿抑或书信往来时彰显出来的。而经年累月临习碑帖作为文人修身养性的“日课”，便会在书写中涵养发酵出典雅、温润、淡泊的书卷气，读来如沐春风。尤读宋代文人苏东坡、黄庭坚、米芾诸贤传世信笺、手札书法，温馨暖人，堪为欢喜。
在当下，原本被文人誊录文稿的蝇头小楷已被电脑所取代。传统文人的书法几乎派不上用场，而多是个人余事和爱好。我所熟悉的潘泓先生即是在工作之余情染翰墨的文人书家。
潘泓先生家学源远，祖父、父亲作为传统文人，书法写的都好。我见过其祖父所写小楷，端庄雄伟，气势开张，遒劲郁勃，书卷气弥漫笺上。其自小受家学熏陶，酷爱书法，习书不辍，且帖学碑学兼修，使得手下功夫放得开，收得住。尤其近三年疫情期间，工作之余居家更是以书法为乐事，临习了大量传世碑帖。其楷书以枊公权《玄秘塔》为宗，庙堂气象浓郁；篆书取法邓顽伯，又暗合其乐稽“古文字学”的癖好；行书以王少逸《圣教序》用功最勤，也最为洒脱。纵观其书法，楷书法度严谨，篆书朴厚敦重，行书秀美飘逸，可谓文人字，书卷气，读后令人欣喜。
“嗔，是非拂面尘，消磨尽，古今无限人。（元代张可久《金字经·乐闲》）”此句好像预言当下。我们处在一个高度发达的信息时代，手机在手，尽揽天下。如不警惕极容易被海量的信息吸引眼球，从而在指间将宝贵的时间消磨殆尽。而潘泓先生则通过习书让心静下来，或写自作诗，或临古贤碑帖。我想，他每一次柔毫在握即刻会进入一种禅定的境界，仿佛世外桃源，沉浸在轻松愉悦的精神疗养之中。因为我有这种亲身体会。
宋人韩驹《赠赵伯鱼》诗云：“学诗当如初学禅，未悟且遍参诸方。一朝悟罢正法眼，信手拈出皆成章。”此乃参禅、学诗、习书之通理，那样都得下功夫，所谓“功到自然成”。一朝悟透，便能超然。而超然来自慢功夫、苦功夫。潘泓先生每日早课临帖，经年不辍，边写边悟，有了收获。我每每观其书法，总能感受到一股清新、安静、典雅的气息，其“韵外之致”“味外之旨”，令人领略到文人书法家特有的援禅入诗，融诗入书的别样境界。
潘泓先生对书法的喜爱发自内心，这种喜爱融入生命。柔毫、砚池、素笺已成为他的挚友、至亲。一张宣纸，承载着他对整个精神世界探索。一本字帖，就是一位圣贤，须存敬畏之心、虔诚之心。我的体会是捧起字帖，拿起毛笔，如悟禅宗心法，帖即师傅，我亦弟子。仿佛能领略到当年灵山会上，如来拈花，迦叶微笑，师徒会心，灵犀一点的那一幕圣境。我思谋着潘泓先生展卷、蘸墨之际些许也有此种感觉吧。不然平时在一起交流起书法来，那么多共识、共鸣、共振。临帖习书，与古贤对话，与万物交流，这应是《庄子·天下》“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的那种审美体验。
“书”起初称之“书契”。崔瑗《草书势》开篇“书契之兴，始自颉皇；写彼鸟迹，以定文章。”所谓“书契”，即以汉字为依托的书法。“书”为本，“法”为末。“书”自然被赋予“传道”与“载道”的文化使命。现在看来，书法“载道”的功能绝不会因科技的植入而退出文人的视野，相反，书法文化融化于文人血液里作为寄托感情的载体这一功能更受欢迎。潘泓先生用邓石如白氏草堂记篆书风格创作的陶渊明代表作《桃花源记》即蕴含这种境界与情感。这种境界与情感可以用“不苟且”来概括。纵观全篇三百二十余字，气势恢宏，不激不厉，这与其学养，眼界，功力，悟性，勤奋都是分不开的。他一向治学严谨，一丝不苟，无论作诗、写字、处事，均“不苟且”，这正是传统文人士大夫所具有的“文德”之所在。
《易·系辞》“一阴一阳之谓道。”道是阴阳统一之太极，其物质表现为“气”，只有在大气摩荡下之阴阳交感，虚实相应和有无相生，才能化生出大气象。故文人书法，亦从“道”入手。《老子》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理解了“太极”，用好了“元气”，知道了顺自然，就找到了万事万物的根源，这一根源亦是书法的原理与法门。但凡习书者，便知书写时，将“气”运行，抵于笔端，任凭挥洒，纸上笔走龙蛇，体内脉胳贯通，完全可以进入一种无我状态，从而感受“翰逸神飞”所带来的美好的生命体验。撸袖写一通字，又如慢跑丛林之中，阳光透隙，虫鸟低吟，氧气弥漫，微汗润肤，呼吸畅通，心情愉悦，天人合一。潘泓先生如我一样的感受。
线条是书法艺术的语言，造型各异的线条组合营造出书法之美。潘泓先生对于线条有着极强的感悟力和表现力。其篆书苏轼诗句《马趁沙笼》六言联，字形宽博萧疏，行笔圆转自如。楷书自作词《金缕曲·国产大飞机上天》沉静悠稳，遒劲有力。临习《圣教序》气韵生动，浓淡有致。所写《石鼓文》朴厚浑成，古意盎然。由于他兼收博取，跳脱窠臼，将“篆意”“楷法”“行趣”自然融贯于诸体，这种审美趣尚表现出萧散清逸、古朴典雅的书卷气，这与其丰富的生活阅历，深厚的学识涵养密不可分。
潘泓篆书苏轼句《马趁沙笼》六言联
潘泓楷书自作词《金缕曲·国产大飞机上天》
潘泓行书《王羲之集字圣教序》手札（选三）
潘泓篆书陶渊明《桃花源记》长卷（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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