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英豪
本文较为专业，看不懂的可以飘过。
这些文字，应该是20年后来写的，因为，要把用九与用六讲清楚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个人的看法，用九与用六是整个易经的灵魂，如果把用九与用六弄明白了，那易经才真正明白了。不过，似乎真正弄明白用九与用六的不多，许多的所谓周易大家，每讲到用九与用六时，都含糊而过，在其他方面往往会出现莫衷一是的状况，但在用九与用六上，却没有这个现象，倒是众口一辞，说用九就是乾卦六阳爻全变阴，用六就是坤卦六阴爻全变阳，其他鲜有新的见地。
已经说了，这个问题本打算20年后再来写的，因为，还有很多的问题我现在还没搞清楚，但是，怀着惶恐的心，写一点东西，不是给出答案，仅仅是提出这样一个话题。
（甲骨文中的“用”字）
先说这个“用”字。用字，是在肛門的原形上，增添一竖表示草棍樹枝，本义是沒有紙張前古人擦屁股時的可用之物。（《发现汉字：图说字根》P61）引申義為“使發揮作用”。所以，用九与用六，就是使九与六发挥作用（或者说是能发挥作用的九或六）。乾之初九曰“初九：潜龙，勿用。”“勿用”后有所省略，补全后应为“勿用九”或“勿用初九”，不要使初九发挥功能，也就是说，不要有所动作，或不要有所行动的意思。但是，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干，而是藏而不露，止以待动，静观其变，蓄精养锐。故而孔子曰“潜之为言也，隐而未见，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勿用，弗用不代表无用，只是暂时不用。
屯卦辞曰“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屯卦消息卦为十一月与十二月内外侯卦，其时为冬，冬主藏，阴至盛而阳初生，如一卦中之初爻，故而曰“勿用”，与潜龙勿用之“勿用”同义。蒙卦初六曰“利用刑人”，即利于以刑制人之义。至于蒙之上九“利用御寇”之用与“利用刑人”之用同。其他如恒卦初九之“利用恒”，师卦上六之“小人勿用”，谦卦初六之“用涉大川”等等，其义皆同。
坎卦辞曰“坎之时用大矣哉”，又如“睽之时用大矣哉”，“ 蹇之时用大矣哉”，此处之用，仍是功能之义，时用即时效，“时用大矣”即“在时间上来讲，其效果、功能是很大的”。坎者，险难也，睽者，不和也，蹇者，难行也，此三卦皆是不吉利之卦，而独言“其时用大矣哉”，何也？岂不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否极泰来，物极必反，不是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知此，即知“其时用大矣”。
再来说说九与六，这个不难理解，九以代阳，六以代阴，故六爻之中，阳爻以九称之，初谓“初九”，上谓“上九”，余谓九二、九三、九四、九五。阴爻以六称之，上谓“上六”，初谓“初六”，余谓六二、六三、六四、六五。所以，用九，即是指“可用之阳爻“，用六即指“可用之阴爻”。
这里就到了最关键的一点，即何谓“可用”？这个问题先留到这里，先说另外一个问题，易经的核心内容是什么？一般来说，是简易，不易，变易，简易是从认识的角度来说的，大道至简，不易与变易，则是从体性上来说的，那么，这个不易与变易所依据的又是什么呢？我总结了四个字：势，时，位，运。
一、先说势。
势就是大的时间段，就是指一个卦所处的时间点，再准确讲是一年四季，即孔子所说“变通配四时”。如前面所提到的屯卦，所对应的时间点在冬天，冬主藏，宜静不宜动，这就是势，在这种大趋势下，就应该是“潜龙勿用”，但不是不用。此一“势”实在是微妙，难以以言语明之，故举例以说明。仍以屯卦为例，卦时为冬，阳气初生而阴盛，故曰“刚柔始交而难生”。初九其位在初，阳居阳位得位，冬天阳气初生，阳长而阴消，故而初九得位应势，初九虽然柔弱，但还是要积极成长，如初生之小孩般，故象曰“志行正也”，辞曰“利居贞，利建侯”，乃言不应冒然前行，行“潜龙勿用”之德。六二中正，本来应该是吉利的，但在这一卦中，却并不见吉利，辞曰“屯如邅（zhān）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女子由不字，十年乃字”，何也？象曰“乘刚也”，“反常也”，所谓反常则是违于势的缘故。屯卦之时，虽然阴盛，然而，阳长却是大势所趋，即便一时得位得利，安能称吉？十年动乱中的四人帮不就是这样吗？象曰“六二之难，乘刚也”，即是指阻挠了初九之故，阻挠了初九就是违于时势。六三“君子几不如舍，往吝”，何也？阴虽盛，然大势将去，再要前行，如何不吝？六四曰“往吉，无不利”，六三往吝，何以六四往吉？因为六四往则依附于九五之下，阴以助阳，当然是“无不利”。九五“小贞吉，大贞凶”，九五中正，本应吉利才对，又何以“大贞凶”？其势未尽至之故。康熙初登帝位之状应于此爻。上六“乘马班如，泣血涟如”，何也？虽然得位，然大失于势也，故曰“何可长也“。由此可以看出，易经的爻辞，是建立在卦时（势）的基础之上的，不过，就目前我所见过的资料中，看到这一点的几乎没有，而这一点又是太重要太重要，常言“时势造英雄”，忽略了时势，一个卦所反映的大环境，仅从小处着手解卦，实在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因小而失大，难得易经之精要。
二、关于时。
孔子曰“变通者，趋时者也。”势是就一卦的整体而言的，而时则是指每一爻在卦中所处的位置而言的。孔子曰“六爻相杂，唯其时物也。”举个例子，一卦之势就如春夏秋冬，而卦中的每一爻则如一天中的早、中、晚。一卦从下至上，共六爻，象征事物从弱到强、从起始到结束的一个变化，从阶层上来分，象征从低到高的职位，关于这点，相关的书中都有讲到。乾卦各爻的注解基本都是讲时的，如潜龙勿用，见龙在田，飞龙在天等。所以，时并不为大家所陌生。此处不赘述了。
三、关于位。
位也不难理解，也就是，初阳，二阴，三阳，四阴，五阳，上阴，此即是位，也就是六个爻所处的特定的位置。阳居阳位谓得位，阳居阴位，或阴居阳位谓不得位。得位则吉，失位则凶。但是，问题并没有这么简单，如果应于时、势，虽失位亦吉，如违于时势，虽得位亦凶。这一点很重要。古今注解易经者，注意到了位，却忽略了时与势，故而解之牵强。上面提到的屯卦，其上六得时得位，然失之于势，故曰“乘马班如，泣血涟如”，骑着马打转，血泪涟涟，象曰“何可长也”，老土话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踏不了几天了”。再如地雷复卦，上六“凶，有灾眚”，按说，上六得位，何以凶呢？很简单，复卦消息卦为十一月辟卦，与屯一样，更明显的是，复卦本就是阳长而阴消的卦，上六处上，虽守其位，安有吉言？至于象既济之上六“濡其首，厉”，其义就很明显了。再如艮卦，其消息卦为九、十月内外侯卦，秋末冬初，在收在藏，此即为势。九三爻得位，但时不对，因为三多凶，四多惧，九三不上不下，处凶险之时（有点象是青春期的孩子），此时是收藏，而九三就有点不识时务，妄自为大，处在四阴之中，如当年张飞、关羽之死，故辞曰“厉，熏心”。而艮之上九，阳居阴位，本失于位，阳处于上，又失于时，然其辞曰“敦艮，吉”，何也？乃是以一阳而收众阴，如此方可达到收藏之效。文化大革命后期，周恩来极力稳定局势，当应于此爻，而此时的一些较为激进的人，被淹没于革命的浪潮中，则应于九三。由是可知，势与时是不易的，但位却是变易的，随时随势而变，不一而论，这样来看易经，易经是活的，而不是死的。
四、再一个是运。
这个如同势一样，很重要，同时，也很少为世人所知。这也是易经的精髓所在。我们占得一卦，从这一卦就知道所问之事的状况，这只是“算命”，知道了既定的事实，这不是目的，目的是，如何来改命，也即趋吉而避凶，不然的话，占卜就几乎失去了它所有的意义。这个趋吉避凶就是运，运就是谋划，运筹，变动，就是变易。这个运其实就是错、综、复、杂（这是易经中的四种卦变），而除了错综复杂外，还有隐象，半象，这就使得一个卦千变万化，有多种选择，从而也就达到了“择其善者”而从之的目的。孔子曰“爻也者，效天下之动者也。”又曰“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此处所说的“观其变”就是指的运，指的卦的变化。关于运，非常的复杂，不是几句话能讲明白的，也许，时机成熟时，会专门以此为题写点东西，眼下就此打住。
好了，说了这么多，似乎跑题了，因为，此文主要是讲用九与用六的，不过，并没有跑题，前面说的这么多，恰恰就是用九与用六之用。这里还需要说明一点，用九与用六并非是专指乾坤二卦的，而是通用于六十四卦。这个不难理解，孔子曰：“乾坤，其易之蕴也？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其他六十二卦皆从乾、坤二卦出，这两卦是源头，其他卦多多少少都有这两卦的卦德，这也正是为什么孔子会花大量的文字专论此二卦，因为，此二卦真正理解了，那整个易经也就理解一半了。此两卦就象是纲要一样，统领其他诸卦。由是可知，用九与用六，并非特指乾坤二卦，而是就六十四卦中每一阳爻每一阴爻而论，简单说就是：各卦之中，可用当用之阳爻即为用九，可用当用之阴爻即为用六。用老子的话来说，则是：“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下面根据卦辞来解释用九与用六。
用九辞曰：“见群龙无首，吉。象曰：用九，天德不可为首也。”中国的俗话“神龙见头不见尾”，是说，龙是神出鬼没，让人无法琢磨的。老子曰：“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首，在这里代指具体的形体而言，群龙无首即群龙没有可见的形体。天德不可为首，即天德是不可揣测，变动不居的，孔子曰“阴阳不测谓之神”。群龙，有说是指乾卦六爻的，实际上，指的是任一爻。孔子曰“乾元用九，天下治也”。一个用九，天下就可治，可见，用九并非单指一爻，亦非单指乾之六爻，因为，不可能就根据这样几爻就可天下治。孔子又曰“乾元用九，乃见天则”，天则，即天道，自然规律，天道是变化无穷的，由是也可知，用九也是变化无穷的。
坤卦辞曰“用六，利永贞。象曰：用六永贞，以大终也。”永贞，贞者，正固也，永者，恒常也，即恒常地正固。大终者，言阴爻之性，阴爻有坤之德，“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阳者成其变，阴者成其形，无定而不能成其事，故知阴之大用，此大终之义。永贞，非是见阴爻即永贞，前提是“用六”，与用九一样，用六之义是：当阴则阴，当止则止，当定则定，当顺则顺。韩信受胯下之辱，芶践卧薪尝胆，此即用六是也。
用九、用六是隐而不见的，也即隐爻，此是易经之大用，言语难以明之，试用一例以说明。
以泽雷随之九四为例。九四辞曰：“随有获，贞凶。有孚在道，以明，何咎？”九四阳居阴位不得位，随卦为二月大夫卦，阳气当动之时，但不宜妄动，失位而动，又居于多惧之位，故凶。贞凶，即以阳居之不动义。九四阳变阴，则卦成水雷屯，屯之六四曰“乘马班如，求婚媾，往吉，无不利”，虽然仍会有如坐在马上打转的现象，但终归是吉无不利的。故而随之九四当舍阳而取阴，此处之用阴即是“用六”。现实占卜中占到随之九四爻动，即用屯之六四，安于其位，顺随其变，静以观之，则无咎。由是则达到趋吉避凶的目的。
用九、用六其意至深，现写下这些文字，非是定论，而仅仅是提出这样一个话题，便于继续玩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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