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难题

一说到人口老龄化状况，人们都会关注第一代独生子女将要面临的长辈照料负担。其实，首当其冲遭遇照料难题的，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生人。我看了一篇经济学者朱玲写的文章，她详尽地叙述了照料父母的经历和体会，引起许多人关注。

现实生活中，我和许多同龄人有着和朱玲同样的照顾年迈双亲的难题。本来，不该把这事说成难题。谁都有父母，谁都会有老的那一天，之所以说难题，是因为我们也到了需要子女照顾的年龄，我们算是低龄老年人，而我们的父母是高龄老年人。想想，同为老年人，只是年龄高与低的区别，照顾起父母的难度该有多大，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其中的辛苦和艰难。

不说远的，一女友，年近七十，将摔断髋关节的老母亲照料到去世，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到了，母亲也没赏她一句赞扬的话。母亲去世后，孤身一人的老父亲来到她家，还好，女友的老伴儿是个大好人，对耄耋老丈人照顾得周周到到，不幸的是他突发心梗没留下一句话就走了。女友忍着悲伤没有告诉父亲他的女婿突然离世，老人问女儿，是不是他嫌我在你家烦了自己出去住了？女友连蒙带劝说他去美国看妹妹了。时间一长，又问，他咋还不回来，我想他。最后，女友不知还找什么理由能糊弄过去，只好实话实说。老人嚎啕大哭说干嘛不让我替他去啊！女友有两个弟弟。小弟在深圳，大弟在珠海，小弟生活不宽裕，大弟身体欠安，商量来商量去，由女友出资请小弟来帮她一同照顾老人，即解决了当下的难题，又可以在经济上帮小弟一把，两全其美。冬季到了，和往年一样，女友和小弟带着老人去了三亚，明年五一过后返回哈尔滨，将来会怎样未知，因小弟媳妇已经三番五次发通牒要他马上回深圳。

又一女友，身为家中长女，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去世，母亲含辛茹苦将她和两个弟弟拉扯长大成家立业。大弟在省直机关工作对母亲基本不闻不问，自私到家。小弟自由职业者，一天忙忙叨叨也不知在干什么。母亲和小弟一起生活，她提供经济帮助，母亲七十多岁时还能帮小儿子做家务照看读初中的孙子，渐渐地糊涂了，丢三落四，有时出去买菜不锁门，再后来，明明刚吃过饭，就说小儿子虐待她不给饭吃。女友和我讲这些，她当时还不知这是平常所说的老年痴呆症，也怀疑过小弟是不是真的不给母亲饱饭吃。我严重警告她，不要歪曲小弟，这是不可能的。她人在北京，心牵挂母亲，隔三差五丢下孙女回哈陪母亲。后来，母亲病情越来越严重，白天黑夜不停地喊叫，弄得左邻右舍有要考大学的家，都出去租房子住。这期间，请过保姆，母亲明白时把保姆赶走，说我养了你们三个，现在让保姆伺候我，你们想啥呢！明白时少。糊涂时必须去住院，说医院比家好，不送，作得全家不得消停，送了，没几天，说大夫不给她吃药打针糊弄她。反反复复折腾多次，女友24小时陪护着，没多久，母亲吃睡正常，她倒是被抢救了。母亲去世后，以为可以松口气回北京全力以赴照看孙女了，不想，为母亲的付出，使她身体彻底地垮了下来，别说带孙女，她不让儿子照顾已经是成全儿子生活了。

我家的情况，母亲在世时有轻微的老年痴呆症状，上来糊涂劲儿，说保姆偷她衣服，把米面油偷走送人等等无中生有的事，一开始不知道这是病态，很生气，还会和她掰扯，结果，都气得够呛，下次该什么样还是照旧。我和爸家距离很近，每天早上过去把饭做好收拾利索后去上班，中午也要急匆匆赶回去，晚饭后安顿好母亲再回自己家。那些年，只感觉身心疲惫，没有自己的生活空间，如此这般，也得不到母亲丁点赞赏，无论哪个儿女去看望她，都会诉苦般地把我骂个狗血喷头才解她的心头之恨。只是到了最后，母亲才觉得我对她的付出最多，照顾得最细心，说了一句：没想到我最看不上你却把我照顾的最好。母亲去世后，父亲去了大哥家，那时哥嫂也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低龄老人，请了保姆照顾他们三人，没几天，三人都觉得保姆饭菜做的油腻不好吃给打发走了，接着大哥进厨房，看着大哥每天忙得满头大汗我们很是心疼他，小弟就把爸接到身边照顾。十几年了，小弟也进入低龄老年段，依旧全心全意地照顾着爸，偶有情绪会发泄一番，我很理解，连劝带哄地应付着小弟牢骚。还有两年退休的小弟，现在两地跑着，前几天在微信晒出他往返单位和家的动车票，好大一沓，问谁能给他报销（当然是开玩笑了）往返一次就四五百元，每月两三次，真是一大笔开销。如果不是为了照顾父亲，何必深圳厦门两头跑？就为这，小弟早在两年前辞去副台职务，甘愿放弃权利与丰厚的经济利益。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如今，大哥和二哥都是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也不算低龄老人了），三哥马上七十岁，还有一个病老婆需要他照顾，姐三年前患癌自己还照顾不了自己呢！我身体尚好，照顾着儿孙一家，常常有对父亲的亏欠感，也觉得很对不起小弟，只要有时间就去看爸，帮他解决医药问题或洗洗涮涮，每月拿出几百元为爸家请了钟点工，减轻小弟的家务活，有时也会请爸和小弟他们吃顿饭，表达自己对他们的关心和歉意。

两个女友家和我家的情况算是好的，因为我们的经济状况都相当不错。前一个女友退休前在电视台当领导，父母都是厅级干部，退休工资可观，照顾老人只是精神压力大。后一个女友情况也类似，她和我同在一个单位退休，丈夫在美协是画家，退休后也没闲着，和儿子在北京合开一个画廊（儿子是国家画院专职画家），画廊风生水起，每年都有画册出版，同样，她也无经济压力。我家老爸有万元的离休工资，小弟年薪六位数。我们三个家庭各自都可以满足老人在世时的一切合理与不合理的要求，只有老人想不到的，没有我们做不到的。

进一步讲，三个家庭照顾老人的事，在人口老龄化时代已非个别，比我们收入低的大有人在，这样的群体又该如何照顾高龄老人呢？高龄人口，特别是患病老人的照料，实质上已经成为国家面临的一个社会经济问题。这一领域，迫切需要公共政策介入。我们常常称赞有些国外在这方面做的比较好，其实，有些国家至今也没有完全解决高龄老人照护难题。我们这一代对老龄化都还没有做好准备，下一代呢？他们又该怎样照顾我们，我们又该如何既幸福快乐，又不给儿女增加精力及经济负担，过好晚年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