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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旧闻录之看夜更

朱学东

 

时间渐流淌,白发已丛生,但童年的记忆,却越来越清晰了。

看夜更的往事,仿佛黑白电影一般,在眼前一一闪过。

没有多少人还记得看夜更了。

城里人不知道看夜更是什么意思,乡下人如今也不需要看夜更了,年轻一代也从来没有见过听说过。

有部美剧好像叫看夜更的人,讲的是守夜的保安看到的谋杀案。

其中看夜更的意思,倒与我记忆中的看夜更相似,不过,故乡早年的看夜更,没有保安,而是村民自己。

看夜更其实就是农忙时守夜,看守新收的稻子和稻草。

不过,童年时代,我们都喜欢看夜更的日子。

1,

秋日农忙时,割下的稻子挑上了打谷场,晚上要开夜工把稻子打好。

稻子打下后,稻草系成捆,堆在一边。

打下的稻子放在风车里或者在大筛子就着电风扇摇过之后,草屑吹没了,稻子比较干净了。

这时,白天的任务主要是晒稻子,晒干了才能缴公粮,才能分口粮。

好在秋天故乡雨水少。

不过,白天摊在砖地上或大篾席上晒的稻子都比较多,头天晒后第二天还要继续晒,来回入库出库费工费力费时。

所以,稻子晚上通常是堆在砖场上的。

一到傍晚,妇女们开始收拾晾晒的稻子,用簸箕、木锨、扫把把平摊地上的稻子归拢,堆成圆锥形的稻堆。

若是种双季稻的时候,收上稻子后,雨水较多,看天色不好,通常会用塑料布盖住,边沿用砖压住,在稻堆上也压上几块砖,以防风吹和雨水。

不过,秋收的时候通常天气很好,简单,对称圆锥后,在边上放上一圈砖,其实是提醒晚上经过村子的人,不要碰上稻堆;同时,在稻堆上盖上几个印章。

对,是印章,一个方型的木盒子,大概像中国周刊杂志的长度那样见方,盒子是空心的,里边通常装石灰,上面的盖子是活动的,可以像抽屉一样抽拉;底部有镂空,刻的是“西朱西”三个字。

西朱西是我们生产队的名字,我们东边邻村是西朱东,都姓朱,是同宗。这算是村印吧。

把木印往稻堆上一摁,一个白色方印就印上了稻堆,四周是白边,中间是白色的“西朱西”三字。

一般一个稻堆上会改上三五个木印。

当时村里仅有的几块砖场上,都会堆着几个稻堆,每个稻堆都一样是圆锥形,边沿放几块砖,稻堆上盖着白色的村印。

盖印的不是队长便是会计,要知道,盖印也是权力的象征啊。

盖上印章之后,若是有人偷稻子,只要动一点,稻堆就会变形,村印就散了,就能发现有人动过稻堆了。

这几个白色的石灰印,虽然防不了小人,但君子是可以防的,同时也可以防止看夜更的人监守自盗——若无石灰印章,看夜更的人联手偷盗分赃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因为有白色的石灰印,监守自盗就不存在了。

这种预防措施,与如今流行的钓鱼执法大相径庭。

这是农民的智慧。

2,

生产队时代,生活还是很困苦的。比如我家,全家有7口人,有老有小,劳动力只有父母,虽在鱼米之乡,但那时粮食总是不够,每年都靠父亲当公社武装部长的朋友周济,他们全家都是国家户口吃公粮的,有一些余粮。

不够吃,人急了自然不会等着饿死,偷粮食是自然的。但若一个村里的稻子被偷了,倒霉的是这个村的人,公粮不会减免,自然只能减免分给村民的口粮了,这叫堤外损失堤内补,没得选择。

所以,盖上白印之后,晚上还得拉出电线挂上电灯照着,还得专人看守,这守夜也叫看夜,看夜更。守夜的人不是今天的保安,也不是过去传统的职业更夫,而是村里的农民,而且都是壮劳力。

看夜更的人,是有工分的,不过,村里许多人还是不愿意睡在外面,尤其是睡在稻草堆里,怕碜痒。宁可少挣工分,也要睡在家里的床上。

所以,通常安排看夜更的人时,要“拈阄段”,把稻草掐段,或在纸上写上名字,村里的劳力抓阄,像抽壮丁一样,被抓到的则要看夜更。

父亲是大队民兵营长,村里农忙时看夜更自然义不容辞,更何况还有工分可挣。

所以,父亲和队干部是看夜更最多的人。

不过,我们这些小孩喜欢看夜更,跟义务和工分都无关,只关在稻草里睡觉。

在稻草里睡觉,在我们那个时候看来,可有意思了!

看夜更的人,都需要睡在屋外的场上。

那个年代,气候还未转暖,深秋初冬,故乡晚上已经比较冷了,睡在场上看夜更的人,通常要用稻草堆出睡觉的地方来。

通常是这样的,用新打下的稻草捆堆出一个四方形的空间出来;三面都堵上当墙,一面做为出入口;顶上架上几根竹竿,然后,在竹竿上再压上稻草捆,权且当屋顶,稻草房就算建好了。

地上再厚厚地铺上解开了捆的稻草,权且当床,睡觉时在稻草上铺上被单,就是看夜更住的地方了。

条件讲究些,也会拉一盏小灯泡挂在竹竿上。

睡觉时,再在出入口堆上几捆稻草,以挡风口。

我们喜欢跟着大人钻在稻草堆的空间里,总是很兴奋,小孩子才不怕脏和碜痒呢。

而且,稻草堆里暖和啊,还散发着新稻草特有的清香。

另外,在稻草堆里睡觉,可以晚睡一些,毕竟稻草堆出的空间,不像家里那么阴冷,看夜更的大人们总会坐在一起讲讲老空,吹吹牛皮,三国水浒七侠五义小五义之类的,这也吸引我们。

所以,那个年代,我每年都愿意跟着父亲看夜更,睡在稻草堆里。

我依旧记得,5岁那年的冬天,父亲在看夜更,我躺在稻草队里,听着父亲和村里人聊天,突然堂叔跑过来,拉开稻草堆的门,喊父亲赶紧回家,说阿嫂(堂叔对我母亲的称呼)又生了!

父亲噌地从稻草堆上蹿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喊,谁谁,你给我看着我家学东,别让他乱走啊。

我年纪小反应慢,没听明白堂叔说的啥意思,疑惑地问村里一起跟父亲看夜的。

“你家又多了个细赤佬,你家娘又给你生了个弟弟!知道伐!”

我呆坐在稻草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左等右等,父亲一直没过来,我有些着急了,委屈,要哭,自己站起来,钻出了稻草堆,村里人没能拉住我,只得跟着我出来,看着我一个人走回家。

虽然,从看夜住的地方到我家也就三四十米,虽然,场上还有昏黄的灯光,虽然村里人站着目送着我。。。。。。

我到家的时候,家里都忙乱着呢,父亲看见我,说了句,你家来了,便不再顾我,叫堂姑看着我,而堂姑正忙着看管我大弟弟。

我挤着凑到床前,看新出生的小弟弟,全然忘了刚刚的委屈。

3,

这么多年过去后,我对那天晚上从看夜的地方独自跑回家记忆犹新,而看夜的最终记忆,也定格在那一晚上,后来更多是大弟弟跟着父亲堂叔去看夜更了。

分田之后,生产队的木印,首先失去了价值。每家打上的稻子,每天都要入库,来回搬运,不管多麻烦劳累。家家户户都如此。

没人在看夜更了,除了承包河塘的人家,防人偷鱼,要在河边造个小房子住,不过,已经不是生产队看夜更似的,是住在稻草堆里了。

看夜更,成了一个渐渐被遗忘的名字。

而稻草堆搭的看夜的居所,也再也见不到了。

稻草的温暖倒是依然能够享受。分田之后,稻草也多的不得了,冬天总会把稻草晒干,把散屑抖落干净,铺在床上,省了许多被褥,而温暖依旧,芳香依旧。

家里来客了,没有足够的床,也是在地上铺上稻草,再铺上被单当床的,这就是所谓打地铺。

不过,我上大学以后,家里几乎不再用稻草铺床了,代之以被褥。睡在稻草上的日子,才真正一去不复发了。

所有与看夜更相关的物质记忆和生活习惯,都已被取代消失了。

看夜更,也就彻底被遗忘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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