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晚上十点半多了，好容易跑够了六十单，郑黄河拖着疲软的双腿回到了家，媳妇心疼地把热了几遍的饭菜端了出来，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风卷残云地扒了几口，身子感觉又有劲了，看着熟睡中的两个孩子，他惬意地拉开阳台的窗户，慢吞吞地点上一只烟，对着月亮甜甜地笑着。
黄河是小名，到了上学的年纪把郑字放到前头直接变成大名，郑黄河潜意识里认为：父亲之所以给他起名黄河，无非是企望他长大后有出息，人生仕途像黄河一样雄浑浩荡，光耀门楣。每每想到这些，无限的愧疚和惆怅像绵绵秋雨不断地侵入心灵的窗口。他最终还是让父母失望了，未能实现人生的华丽转身，相反，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他一个专科毕业的打工仔，有一天竟然会沦落成一个外卖小哥。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郑黄河有时候很痛恨自己，如果年少时在学习多上点心，高中时段加把劲，高考时多考上十几分上个本科，毕业以后就有了更多的选择余地，说不准还能找个体面的工作。专科生鸟用！大街上随便扔个石头能砸好几个，含金量低了不说，好多单位连进门槛的资格都不够。从古代科举到如今的高考，许多考生在考场上展现了实力，赢得了人生。绝大部分成功人士都是得靠自身的奋斗与打拼，才实现了人生的蜕变，除非你有显赫的家庭背景，鲤鱼跳龙门的故事只存在于想像中。
郑黄河并没有怨天尤人，怨只能怨自己，父母都生活在农村，一辈子认识最大的官就是村支部书记。父母能帮他凑齐在城里买房的首付就已经榨干了油水，以后的路都得靠自己了。结婚头几年，夫妻俩人共同创业，小日子无风也无浪，一切安于自然，陆续生了俩个孩子后，媳妇是不能上班了，一家四口人的担子压在他郑黄河一人肩上。本来在港务局一外包单位开吊车，工作十二小时三班倒，累点倒没事，关键是一个月四千出头的工资，除了还房贷、人情世故、一家老少的吃喝拉撒，月头根本花不到月底。
外卖小哥招聘：月薪万元不是梦。谁都不会想到，即将提为小班长的郑黄河，竟然辞职干起了外卖。郑黄河没有想那么多，毕竟这世界抵制不了诱惑的人很多。外卖小哥是外界对送外卖人员的昵称，实际上业内人士都自称“跑哥"，跑哥顾名思义就是奔跑在马路上的外卖小哥，它更能凸显行业的一种属性。君不见，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城里随处很容易看到那些着工装骑摩托车或电瓶车的跑哥，他们奔波在大街小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外卖小哥门槛低，没听说要求什么学历，只要手脚健全，会骑车，会使用智能手机就行。郑黄河起初把这行业看简单了，入了职才发现里面的道道还不少。那些干了时间长的老骑手都知道，哪个商家出餐快，哪个商家出餐慢，先去哪个商家取餐，先送哪个客户，都迅速在脑子里制定一个合理的规划路线，否则超时不说，客户要是给个差评，白跑一趟也就罢了，还得接受平台罚款。
从早上七点跑到十点，单量逐渐开始上升了，站长在群里通知开会。唉呀！忙活活的开什么会，无非是像传销一样喊几个口号，再就是倒粪似的强调安全：别抢道，别逆行，别闯红灯，戴头盔。谁不怕死？没有人愿拿生命开玩笑！不赶着紧着把餐品送到客户手里，怎么提升单量？每天奔跑在马路上危机四伏，险象环生，等于在阎王鼻子下面混饭吃。
午高峰，又爆单了。郑黄河刚连续取了十个单，箱子塞得满满当当，系统又给派了三个，先送完这一波。加大摩托车油门，专挑人少的地方钻，手握紧车把，眼睛瞪得像两个铃铛，一路上闪、转、腾、挪，车技发挥到了极致，即便如此争分夺秒，还是接到个别客户催单的电话！郑黄河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生出两条兔子腿来。好容易送完八个客户，第九个客户只写了小区地址没写具体楼号，打电话，关机！卧槽！电话停机了都不知道，你倒是把楼号单元门写清楚也行！这不扯蛋吗！郑黄河脸上的汗哗哗地淌到了脖子跟。又连续打了几个电话，还是传出对方关机的提示音，不能再等了，后面的客户着急了，赶紧报备联系不上顾客，奔入水深火热的下一波。
午后饭时过了，单量终于降了下来，这一把郑黄河手里才拿了两单，一个没有电梯的六楼，一个有电梯的十五楼。先送六楼吧，咚咚没费多大劲爬了上去，美女客户早就半掩着门等候多时了，她做出了一个邀请进屋的动作，郑黄河的脑部血管一阵发热：天哪！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艳遇？心脏刚处于加速跳动状态，女孩就把他引到了厕所和厨房处，指着几大袋垃圾娇滴滴说：大哥，麻烦您下楼给带下去。狗咬气泡——空欢喜！难怪都说现在懒人时代催生了外卖行业，这女孩唇红齿白，长得那么好看，居然连袋垃圾都懒得下楼送！
第二个十五楼客户电梯怎么停摆了？打电话问问：下午停电三小时。我的妈呀!客户电话里一再说有身孕，务必想办法给送上楼去。还有什么办法？爬呗！多亏现在不是送单高峰期，郑黄河咬了咬牙，紧了紧裤腰带，噌噌地跨上了楼梯，爬到五楼身体还吃得消，再往上爬，身子越发吃力多了，大脑氧胞供给不足，头昏脑胀，肺里感觉进气少出气多，气管拼命地输送着气流，嘴巴张得像青蛙，胸腔如同快速拉动的风箱，剧烈地起伏着。到底怎么上的楼、下的楼，连他郑黄河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当初入职外卖时，站长鼓励他说干外卖能锻炼人，看来所言不虚。干了这几年外卖，郑黄河最大的感触就是锻炼了腿，取餐送餐，上楼下楼，一溜都是小跑动作，特别有助于小腿部分的肌肉发达。他甚至有一个唐突的念想：如果开一个社会各行各业组织的全民运动会，他们跑哥组成的田径短跑队，跟刘翔和苏炳添速度没法比，但拿个好名次应该没问题。
郑黄河月入万元，吸引了周围不少羡慕的眼光。干外卖，拼的是体能，付出的是汗水。有多少人能体会到他们的艰幸。三个月以前，北京市人社局劳动就业处副处长王林就体验了一把。五月十二号，王处长干了十二个小时，费劲了波折，只跑了五单，原本打算挣一百块钱的目标，最后仅赚了41块钱，连半盒中华烟都买不到。或许在外人眼里，王林处长有作秀之嫌，但在跑哥们眼里，王处长绝对是个体察民情的好干部，他做的是实事，折射的是民生。当然了，王处长习惯了按部就班的工作流程，肯定不适合干这种高强度、高危行业，而且王处长选择的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如果遇到狂风暴雨的恶劣天气，其困难更是无法想象的。
自从成为跑哥，郑黄河就再也没有参加过同学聚会，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哪怕是几个人的小型聚会。每天睁开眼，他的眼前就浮现出日渐苍老的父母，以及两个幼小的孩子，为了家人的幸福，他一刻也不敢懈怠。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发财的男人不是好男人。人人都有渴望一夜爆富的心理，郑黄河当然也不例外。
小区门口有家彩票站，他隔三差五进去买上几注。人活着得有点欲望，尽管中大奖的概率无异于大海捞针，说不定哪一天幸运之神会落在自己头上。谁说彩票是骗人的？昨晚郑黄河就中了五元钱，今天他又用奖金买了两注双色球。因为明天表弟结婚，他特意请了半天假，晚上没有上线跑单，本来打算九点多看彩票开奖直播，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晚饭不久他就倒头睡去。
那天晚上开奖结果出来了，这回郑黄河又中奖了，不是5元，而是头奖，5后面有一连串的0，郑黄河兴奋地数着，一个、两个、三个…，忽然感觉胸口压了重物闷得慌，睁开眼，原来是媳妇在翻身时无意识地把一只手搭在他肚皮上，梦醒了。
作者简介：任福刚，山东省散文家协会会员，日照三银纺织有限公司工人，喜欢读书写作，偶有作品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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