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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秸垛的故事

农耕文明——

麦收农忙记忆

麦秸垛的故事

唐  风

    麦秸垛是生产队的宠儿。

    麦收时节,社员们在靠近村庄的开阔地带收拾干净,耕耙耱平,场地松软着一层松软的表土,社员们挑着水筲担水泼湿,然后,套着一犋牲口拉着碌碡一遍遍碾压,场地坚实如铁、平整如镜,泛着黝亮的青光,这就是生产队的打麦场了。大田里的小麦已经成熟,女人们顶着花花绿绿的毛巾开始收割,男人们大车小辆往场地搬运,半天功夫,打麦场的小麦堆积如山。男人们用木杈把小麦摊开,蓬蓬松松足有齐腰深, 中午,毒辣辣的太阳高悬南天,牲口把式套上驴骡拉着碌碡转着圈儿碾压,圈儿像水中的涟漪一圈圈儿扩展,碌碡吱吱呀呀像安放在打麦场的一支歌。

    男人们把碾压过的小麦翻挑抖落麦粒,麦秸随手堆放在场地的边边角角,小麦收打完毕,场地周围堆放的麦秸像一处处鼓起的山包。小麦颗粒归仓,人们开始归拢麦秸合并一处,这就是麦秸垛了。

    麦秸是牲口一年的草料,社员们不敢懈怠。

    麦秸垛的选址一般是靠近牛屋的地方,很有经验的老农掂着古董般的木尺丈量着麦秸垛的占地面积。麦秸垛的面积不能过大或太小,太小垛不下麦秸,太大又垛不起来麦秸垛,老农们总是计算得很准。接着,麦秸压着老农划出的圈线依次排开,逐渐升高,垛起来的麦秸垛像一枚竖放的鸭蛋。

    麦秸垛的垛顶是极其重要的,因为漏进雨水会坏掉麦秸,社员们把麦秸垛反复踩实,使其成为半球状。社员们间下大田里多余的春苗,细密地铺缮在麦秸垛的垛顶,上面抹一层黏土混合着麦糠儿的泥巴。三五日后,泥巴干结,白亮亮的麦秸垛像位打禅安坐的和尚。

   合拢麦秸垛既是宣告麦收结束,当天,生产队要集体吃一顿大锅饭,以示麦收的庆贺。天气炎热,大锅饭的首选是凉面条。凉面条就是把煮好的面条捞出来放在冷水里浸泡一会儿,再捞出来放进饭碗里,佐以调制的面汤、蒜汁、醋料,凉爽爽地,酸辣辣地很好吃。麦收后,小麦堆满了盆盆罐罐,社员们不再像春天那般怜惜粮食了,男人们总是放开肚皮吃,且以多吃为荣。

    做好凉面条,面汤很关键。女人们为了让劳作了一个季节的男人吃得称心如意,总是煞费心机。番茄是做面汤的上佳主料,生产队菜园子里的番茄已经成熟,女人们提着小筐子专挑个大熟透的摘,像提着红灯笼一样嘻笑而归。番茄调制面汤,鸡蛋是绝佳搭配,但是,生产队没有养鸡怎会有鸡蛋呢?为了这顿大锅饭,社员们变得极其奢侈大方了,提出五斤小麦兑换农户一斤鸡蛋。

    当时,俺村队长是我的本家二爷。说是二爷,其实,他比我母亲年长不了几岁。我的母亲在娘家排行老三,二爷喊我的母亲延续着“三姐”的称呼。兑换鸡蛋的事,母亲是十分乐意的,碍于情面,羞于出口,总是观望着其他女人斤斤计较的口舌之劳。或许是母亲中规中矩的模样让人感觉踏实,二爷偏偏把兑换鸡蛋的事托付给不显山不露水的母亲。母亲面带难色望着其他女人,笑笑,唯恐唇枪舌箭的女人们说自己沾生产队的光,一副进退两难地模样。兑换俺家的鸡蛋似乎是众望所归,女人们催促着母亲快去。

    凉面条做好了,男人们抖落身上的麦屑儿,风卷残云地吃着又天高地远地胡吹,小至村里鸡飞狗跳的琐事,大至美越战争的局势,每一位男人都变得十分健谈,好像人人都是政治家、预言家、战地记者,自吹自擂又很难自圆其说,有时候,他们自己也可笑自己在说“关公战秦琼”的无稽之谈了。往往是有人插嘴讲一句“说大话又不上税”终结了说话人的口舌,自己又煞有介事地胡侃着下文。二爷一扫往日的尊严,夸下海口可以吃下八碗捞面,女人们后娘打孩子使暗劲儿,偷偷地在二爷的饭碗里添加些分量。二爷光着脊梁,腰里扎一条外扣环儿的牛皮带,吃得称心如意。二爷每吃下一碗凉面条就会把皮带松解到下一个环眼里,肚子吃得像佛祖。吃到第六碗,牛皮带没有可以松解的环眼了,二爷一声惊叫“坏事了”,裤衩儿滴溜下来。或许,这是社员们最愿意看到的爆炸性的结果了,男人们不屑一顾地撇撇嘴,女人们背过脸去笑得泪花儿飞溅。二奶斜侧斜着身子挡住二爷的下半身,微嗔道,“丢不丢人啊?!”

    这个时候的二爷有着天然的任性与无知,醉酒似的笑着:“一年热闹这一回,丢人是有人!”

    麦收过后,生产队有一项不成文的富民工程——修缮房屋。那时候,村里青一色的茅草房。茅屋经过一年的风吹雨淋,麻雀掏窝,耗子打洞显得破烂不堪了。麦秸是修缮茅草房的主要原料,傍晚,晚霞笼晴的暮色里,社员们三三两两找上二爷商量用麦秸的事。社员们把烟卷儿塞进二爷的嘴巴里,二爷忽明忽暗地抽着,有时应接不暇,二爷的耳轮上也夹着一两支烟卷。过足了烟瘾的二爷很是慷慨,有求必应,麦秸垛像一座取之不尽的金矿。凌晨,灰蒙蒙的天色里,社员们拉着架子车,响亮地咳嗽着去麦秸垛取麦秸,说笑得心安理得又欣欣向荣。

    小富即安,社员们不再担心自家房子漏雨了。

     秋季,潮湿的秸秆很难点燃,每到做饭时候,女人们擓着鸭蛋蓝儿拽些麦秸做引火草。麦秸垛旁,各家女人有着意想不到的相遇,各自说着自己家里鸡毛蒜皮的琐事,麦秸垛旁逗留片刻,恋恋不舍地分开各自回归自己家里。随之,家家户户的风箱声蛙鼓般响成一片,白莲花似的炊烟扑着团儿一朵朵绽开,袅袅娜娜、柔柔软软,小村像一幅宣纸上的水墨画……

    好男人好院落,好女人好被窝。冬季,精于细算的女人们为了让疲于生计的男人有一个舒适温暖的被窝,用两三条破旧的被单缝制一个长长宽宽的袋子,俗称“草包”。她们指派自己男人去麦秸垛填充麦秸。男人们乐呵呵地提着瘪瘪地“草包”而去,尔后,背着填充了麦秸鼓囊囊的“草包”回来。男人很欢喜地把“草包”放在床上,女人伸手抖动着四边展平,然后铺上一条棉被。有了麦秸填充的“草包”,这个冬天的日子会很甜蜜、很暖和。

    麦秸垛的主要消耗者是牲畜。牲畜是一年劳作的有功之臣,社员们像怜惜自家孩子一样善待它们。秋季过后,青草像逃亡一样的消失了,牲口主要吃食麦秸。麦秸太长,牲口不可直接食用,必须用铡做两三寸的段儿。铡麦秸的主要工具是铡刀。铡刀约有两米长,近二十斤,很锋利,很让人联想起关公的青龙偃月刀。铡刀的顶端像牛鼻子一样翻卷着,有一个孔,用铡钉固定在铡框里。铡麦秸需要二人默契的配合,一人把麦秸归拢成板砖一样瓷实的方块儿,一条腿半跪着,双手掐紧麦秸有节奏地送进铡口里;另一人抬起铡刀飞快地起落着。农村有句俗话:“铡草壮汉,高抬猛摁。”也就是说掌握铡刀的人有力气就行。往铡口送麦秸的人万不可掉以轻心,稍有不慎会有断指之险,这是分寸感极强地农家活。

    我很想学习这门农家绝技,与往铡口送麦秸的二爷调换了职位。我弓身收拢麦秸的时候,冷不防头上却飞来一巴掌,回头一看,是母亲。母亲文文静静,从不在众人面前高声呵斥我,这一巴掌打得我半天回不过神来。我至今回忆起来,母亲这一巴掌打得亲切。我读过中学课本里的《范进中举》,胡老爹那一巴掌是不能与母亲这一巴掌同日而语的,胡老爹那一巴掌有着荣华富贵的铜臭之气,母亲这一巴掌打得是母子情深。

    铡麦秸时候,我与二爷总是用木杈很细心地把麦秸抖落一遍,因为麦秸里夹杂些零散的麦粒儿,进入冬春季节,小麦就变得尤为珍贵了,一场麦秸铡下来,会有四五斤小麦的额外收入,这是我们很欣喜的事儿了。望着这些麦粒儿,一下午的劳作便觉得饥肠辘辘了。农村有做“麦换馍”的小生意人,他们走村串街的吆喝,一斤三两小麦兑换一斤馍。我和二爷巴望着“麦换馍”的生意人走过来。暮色笼起的雾霭里,“麦换馍”生意人的身影很模糊,他们臂弯里盛着馒头的白白亮亮地柳条笆斗却像一盏雪亮的灯。

    星斗满天,我与二爷席地而坐,边吃边聊。这是我吃过的最香甜的馒头了,至今回忆起来,清香依然。那些麦秸里夹杂的麦粒儿时常落入我的梦境,像金灿灿的小花。

    进入春末,麦秸垛即将蚕食殆尽,像位瘦骨嶙峋的老人进入风烛残年了。南风的吹拂里,麦田泛着杏黄色,春瘦夏肥,成熟的季节孕育着一个新的麦秸垛。

    时光流转,岁月更迭,农村的老景象、老物件一去不复返了,麦秸垛像美丽的漂浮物漂浮在我记忆的河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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