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龙舟水,却是每年必遇的。只是窝在丘陵里的故乡,既然没有龙舟,这雨便也不唤着龙舟水,而称为端阳水。
端午前后,雨水格外充沛。往往刹那间,天空的阴云便沉沉压住了山头,一声轰隆雷鸣,暴雨如瓢泼般直袭来,砸在房顶瓦片上砰砰砰,打在树叶上啪啪啪,从屋檐下笔直倾泻的水柱哗哗哗,砸在阶前泥地,留下一排整齐的小泥坑。这样的雨,猛烈又持久,难怪诗家打趣:“孩童不晓龙舟雨,笑指仙庭倒浴盆”。
很久没请过瓦匠了,屋里不一会也滴滴答答起来。奶奶慌忙搬出盆盆罐罐,吆喝着我们,将它们精准地置于房梁的滴落处。雨点打在搪瓷脸盆里,发出清脆的“哒哒”声,落入粗陶瓦罐中,则是沉闷的“咚咚”响。溅起的水花,洇湿了屋子的泥地。奶奶叮嘱我们小心地滑,又喃喃自语“该拣瓦了”。不过待到放晴,囊中依旧羞涩,请瓦匠的事,只好一推再推。
记得有一年,也是这般端阳发大水。奶奶在厨房忙碌着张罗午饭,几个小孙子嗷嗷待哺。难得过节,家里也买了两斤猪肉,包了一大锅粽子。
半上午,雨势愈发猛烈,只听得一声巨响“哗啦”,屋后的一处山体滑坡了。爷爷戴上斗笠、披上蓑衣,出门查看,回来后面色凝重,说屋后脊的半座山都溜下来了,压塌了好一大片竹林。他又忧心起杨拢畈新栽的秧苗,“怕被雨水冲坏、沤烂了,得去田里放水!”话音未落,他已扛起锄头,一头扎进了密不透风的粗大雨帘。
奶奶继续烧火做饭。因为落大雨,有点冷,我们几个孩子便挤在灶前,帮忙添柴火、打下手。诱人的肉香、粽香,飘散在空气中,又被厚重的雨幕围拢在小小的屋子里。这香气,如同屋外面连绵不绝的端阳水,持续撩拨着孩子们灵敏的感官。
快到饭点了。爷爷却迟迟未归。我们的心也悬了起来,因为雨势毫无收敛之意。万一碰上滑坡、山溪涨水,是非常凶险的。奶奶安慰我们,年年都落几场这样的大雨,不怕。可终究担心我们饿,先一人分了个粽子垫肚子。
似乎又等了许久。终于,爷爷的身影隐现在禾场里,由远及近。进得屋里,卸下斗笠和蓑衣,浑身早已湿透,锄头被雨水冲刷得锃亮,木柄处却沾满了泥浆。爷爷长舒一口气,幸亏赶得快,杨拢畈那两块大田,水都涨满漫出来了。又感慨路上遇见正拢水库也满了,不少鱼顺着泄洪道跑了出来,可惜了。
奶奶有点不耐烦,催促爷爷换下湿衣,要吃端阳饭了。说着,又从家里的酒坛里,吊了一角白酒,既是应节,也为驱寒。我们那里没有喝雄黄酒的习俗,自然也就没放雄黄。
饭桌上,爷爷又给我们讲起端阳水的道理,“端午雨涟涟,夏季水满田”,端阳前后落雨,对田地里庄稼是好事,不缺水。但下得太猛又怕涝,得防着庄稼被淹死。老话说,“不怕七月半的鬼,就怕端午的水”,暴雨连连,田里要及时放水。爷爷顿了顿,又说:“这端阳水呀,也不能下得太久,最好三五天就停,芒种前后天气放晴,那才是栽种的好时节,也是庄稼疯长的当口”。
吃完饭,那滂沱的端阳水,还在狠劲下着。房前屋后,汇聚了一条条昏黄的小溪流。
我们倚在堂屋的门边,望着屋外白茫茫的水世界,见识了端阳水的威力,默默祈愿着这一年的风调雨顺和饱暖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