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

很久没有跟我爸说话了。倒不是因为什么深仇大恨，父子一场，血脉相连，我是他的肉。

从小迫于生计，爸妈常年外出打工，把我和姐姐留在不远处的外婆家生活，如果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一般都是每年过年才回来一次，那也是我能够见到他们的为数不多的机会。

我爸是个话不多的人，他把这种基因完美无缺地遗传给了我，导致多年以后长大成人的我进入了成人世界以后仍然不善言辞，活生生变成了朋友和同事眼中的朋友圈点赞狂魔，以及那个安静的美男子。

这也导致了我们之间沟通和交流的机会不多，那时的我也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可以和父母待在一起而我和姐姐就不能？为什么别人家的父母可以不用抛家弃子外出奔波劳碌而我的父母就不能？

这个问题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渐渐地懂得。这是后续。

很多时候他都不像我妈那样直接，有话直说。因此也常常沦为我妈打击数落和“嘲笑鄙视”的对象，也偶尔吵架动嘴，但不管怎样，在他们长达三十多年的婚姻生活里，在我印象中，他从没对我妈动过手，每每遇到被我妈嫌弃的时候，他都一笑而过，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偶尔也会回上几句，但是声音不大，显得无力而苍白，但是不管怎样，到了最后，一定相敬如宾，相爱相杀三餐四季。

以前我不懂，我觉得他怎么会这样，遇到这种情况如果是在自身有理的情况下怎么说也要多回上几句，至少图个心里痛快扳回一城，虽然是一家人但也不能总是吃哑巴亏呀。

后来成年的我有天晚上和我爸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我脱口而出问了他这个困扰我多年的未解之谜，我爸先是笑笑然后不动声色的回了我一句：这些都不是事儿！当年家里穷，要不是你妈收留了我，也许我现在仍然是光棍一条，你和你姐也许不知道在哪里？听了这回答我俩相视一笑，继续看着电视上正播放着的《温州一家人》。我斜了一眼，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丝知足和坦然。从那以后，每当我遇到类似他俩拌嘴的时候，我都习以为常，因为我知道，最后肯定是我爸输，也必然会和好如初，这已经成为了他们生活的一种方式，一种默契。

由于爸爸那辈生活兄弟姐妹众多，生活条件艰苦，导致我爸上了半个学期的初中以后带着满腔的热血和满腹的无奈被迫辍学回家做农活维持生计。直到后来遇到了我妈有了我姐和我，他们对于子女的教育这一块非常地支持，我想，一定是想把他心中的遗憾寄托在我身上，不想让我走他走过的苦难的后路，重蹈他的覆辙，碰他碰过的壁。

遗憾的是高中以前的我并没有成为他们心中那个完美的期待，我抽烟喝酒，逃课辍学，唯独没有打架，因为我打不过（苦笑)。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欺负过我。

记得高三那年的某个假期，我皮肤无故过敏，在吃药打针无果以后只能请假回家休养，叛逆的心理加上病痛的折磨让我痛不欲生，情绪低落。

第二天晚上，天空下着大雨，灰蒙蒙的天空下，雨水拍打着生硬的水泥地，不时流淌着的雨水哗哗的叫嚣着让人心烦气躁。突然，昏暗的房间里冒出一个人，我定睛一看，只见我爸一个人急匆匆地冲了进来，雨水从他身上的衣服顺流而下，被雨淋湿的头发早已凌乱不堪，脚上的鞋子沾满了泥泞的黄色泥土和杂乱的残渣断叶，手中攥着一把未曾见过的绿色植物。

没等我回过神来，他只说了一句：快点起来，我帮你去山上找来了草药。我强忍着剧痛，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翻身起来，等我穿好衣服走到厨房的时候，只见他一个人来不及脱下湿透了的衣服蹲在地上，身手矫健的用木锤把草药敲碎，生起炉火，最后把药的碎片兑上水放进熬药的砂锅。我不明觉厉，问了他这是在做什么？他自顾自的忙活然后从嘴里冒出两个字:洗澡！我心想以当前的身体状况穿个衣服动一下都像是要了命，怎么可能让我洗澡？当时我的内心是崩溃和拒绝的。

故事的最后，狭窄潮湿的浴室里，有对父子，儿子光着身体，父亲站在他身后，用纱布将熬制好的药水在儿子的身上地来回擦拭。儿子背对着小心翼翼手法生疏的父亲，沉默不语，父亲看着面前疼痛难耐蜷缩狼狈的儿子，沉默不语。

后来的后来，在我上了大学以后有次从我妈的嘴里我才知道，给我擦药洗澡的那天，是我爸走了好多公里的山路，去到了一个遍地荆棘，山高路远的悬崖峭壁上面采摘到的从朋友口中打听到的一种民间草药。在回来的路上遭遇瓢泼大雨还摔了一跤。但是所有的这些他从没有在今后的日子里跟我提起过。难怪第二天我看到他走路一瘸一拐，心里以为只是下雨了痛风复发，习以为常。

后知后觉，这是一件多么让我后悔的事情，哪怕当时我多问他一句也好，这样至少他会觉得我注意到他的腿有问题这件事了。即便到了今天，年超半半百的我，每当回忆起人生道路上的各种往事，一定会毫不犹豫回想起那天晚上我爸给我擦药洗澡的场景，那年，我18岁。

是的，我爸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没有多大抱负却也能飞檐走壁翻山越岭找到我的救命稻草的人，一个不喜欢说话却也能够字字珠玑言之有物教会我成长的人。

现在，一切的一切都慢慢在我的眼前铺展开来。

那年我五岁，活泼好动，我爸说去打篮球吧？爱打篮球的孩子就能长高高。

那年我七岁，刚上小学，我爸说给你买了本字帖多练字，培养个兴趣爱好否则你会一事无成。

那年我十四岁，忧郁敏感沉默寡言，我爸说多交些朋友吧否则你会孤独寂寞。

那年我十八岁，学会了抽烟逃课，我爸说你要弄清楚你是为谁而活？有些事，一步错，步步错。

那年我二十岁，正值大学，我爸说一个人在外面，不惹事，不怕事，最主要的是不能迷失自我。

那年我二十二岁，临近毕业，我爸说好好找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吧，不能这么多年没有个结果。

今年我二十八岁，几近奔三，我爸说成个家吧，虽然我们为你骄傲，但你好像看上去并不快乐，总是这样，你会空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