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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成大:开一代风气、拓一代境宇、启一路山林的词人

范成大(1126—1193),字致能,号石湖居士,吴县(今江苏苏州)人。绍兴二十四年(1154)进士。历任知静江府兼广西南路安抚使、四川制置使、参知政事等职。乾道六年(1170)出使金国。晚年退居石湖。

范成大是南宋著名诗人,在四川曾与陆游唱和。使金纪行绝句72首,反映沦陷区百姓仇恨民族压迫、切盼早日恢复河山的焦灼心情。晚年退居石湖所写《四时田园杂兴》反映当时农民的苦痛与农村优美秀丽的风光。有《石湖词》,存词113首。

由于诗词题材传统分工的影响,石湖词所涉及的题材远不及诗歌广阔,但他仍用《水调歌头》记录了出使金国的具体感受。词题为“燕山九日作”:

万里汉家使,双节照清秋。旧京行遍,中夜呼禹济黄流。寥落桑榆西北,无限太行紫翠,相伴过芦沟。岁晚客多病,风露冷貂裘。对重九,须烂醉,莫牢愁。黄花为我,一笑不管鬓霜羞。袖里天书咫尺,眼底关河百二,歌罢此生浮。有平安信,随雁到南州。
范成大《水调歌头·又燕山九日作》

这首词写于宋孝宗乾道六年(1170),范成大出使金国,于重阳节抵达金都汴京时有感而作。一起两句交代身份与季节。“万里汉家使”,这一句极为重要。因为在此前六年,张浚北伐兵败符离,汤思退主和,遂有“隆兴和议”,宋向金称侄。这对宋室臣民来说无疑大损国格,是民族一大耻辱。对此,范成大内心是不承认的。所以他明确以“汉家使”自居。这三个字挺直了民族脊梁,伸张了民族正气。“汉家”代表中华民族最辉煌强大的历史时期,故后代历朝均以“汉”自居。唐诗中就多以“汉”喻唐(如“汉皇重色思倾国”“闻道汉家天子使”)。范成大承此传统,但比唐人更具现实针对性,含更多深意。“旧京行遍”更不应轻易放过。“遍”,在此说明词人走遍了汴京的大街小巷,凭吊故国神京。其心如何?可想而知。范成大正是有明确的“汉家使”意识,才会“旧京行遍”。可故国沦亡、京城失陷的沉痛体验!所以这次出使,他据理力争,不仅更改了南宋皇帝向金使跪拜受书的极具侮辱性的礼仪,同时还使金国不得不同意交还河南宋皇室“陵寝”,表现出南宋使臣不畏强暴的凛然气节,外交上取得了巨大胜利。

这首词便自始至终洋溢着这种乐观与必胜的情绪。词中没有直接描绘敌人侵吞后的破坏,没有抒写百姓的痛苦,也正是出自这种考虑。他在使金过程所写72首绝句以及《揽辔[lǎn pèi]录》中,对此已有详尽的叙写。“袖里天书咫尺,眼底关河百二,歌罢此生浮。”心意之高,眼界之宽,诗情之广,完全是一个胜利者的姿态。面对敌酋,谈笑风生,吟咏自如。原因在于“天书”,力量来自眼界,豪情产自泱泱诗国的传统。

至此,还有什么危殆之可言?于是诗人便招手南飞的雁群,让它们传达胜利的喜讯。结尾不仅极富诗情,而且与开篇两句结合紧密,既突出了季节特点,又渲染了作者心境,与范仲淹“衡阳雁去无留意”(《渔家傲》)的境界迥然异趣。

《满江红》写船过清江时所感,词题曰“清江风帆甚快,作此与客剧饮歌之”:

千古东流,声卷地、云涛如屋。横浩渺、樯竿十丈,不胜帆腹。夜雨翻江春浦涨,船头鼓急风初熟。似当年、呼禹乱黄川,飞梭速。

击楫誓,空惊俗。休拊髀,都生肉。任炎天冰海,一杯相属。荻笋蒌牙新入馔,鹍弦凤吹能翻曲。笑人间、何处似尊前,添银烛。

《满江红·清江风帆甚快作此与客剧饮歌之》

乾道八年(1172),范成大因反对近侍张说执政,被外放静江府(今广西桂林)。船行清江(地当袁、赣二水合流),因风帆甚速,乃有所感。前五句通过水声、云涛、风疾、帆满,状船行如飞。“夜雨”“船头”两句交代水涨风疾是船速的原因,化用苏轼“夜半潮来风又熟”(《金山梦中作》)句意。歇拍“似当年”二句,回忆使金过河时的壮举,即上引《水调歌头》“中夜呼禹济黄流”。意谓:今天这船很像当年使金半夜祈灵大禹祐我渡过黄河时,那样顺利,那样迅疾,简直如飞梭一般。换头承上,回忆当年“济黄”时的决心:“击楫誓,空惊俗。”原来使金渡黄河时,范成大就曾暗下决心,要像东晋祖逖那样,中流击楫而誓:“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 作者当年之所以能惊世骇俗,舌战群虏,取得外交胜利,正因了有此斗志与胆识。然而使金时节的壮举英声已过去三年,理想并未兑现。“空”,即指此而言。“休拊髀,都生肉。”用刘备在荆州久不骑射叹息“髀里生肉”事,慨叹自己老之将至,一事无成。“入馔”“翻曲”以及“尊前”添烛,均为由此而发的激愤之词,不能简单视为消极心态。

《鹧鸪天》写观舞时的感受,同样具有深层涵蕴:

休舞银貂小契丹。满堂宾客尽关山。从今袅袅盈盈处,谁复端端正正看。模泪易,写愁难。潇湘江上竹枝斑。碧云日暮无书寄,寥落烟中一雁寒。

“休舞”,是感情极强的字眼,带有命令语气。为什么?因为舞台上演出的是“银貂小契丹”。“银貂”,即身着银白貂皮衣。“小契丹”,是当时少数民族的一种歌舞。

作者《次韵宗伟阅番乐》诗云:“绣靴画鼓留花住,剩舞春风小契丹。”“契丹”是古代居住西辽河上游(今内蒙巴林右旗一带)的少数民族,曾建立辽朝,北宋宣和七年(1125)为金所灭。感物斯应,联类无穷。作者从“小契丹”联想到契丹的灭亡,再从契丹联想到北宋的灭亡。于是“休舞”之情便蓦然而生。不仅如此,在座的又有谁不跟自己的感情一样呢?“满堂宾客尽关山”,讲的就是这种共同的心态。“关山”,边防的关塞。“袅袅盈盈”形容舞姿的美好迷人,但从此却不会有人仔细欣赏,不会“端端正正看”了。换头二句向深层开掘,“模泪易,写愁难”,表演流泪容易办到,写尽深愁就太困难了。谁能像舜的两个妃子,闻舜死向苍梧而哭,洒泪竹上尽成斑痕呢?这对那些表面谈抗金复国而无实际行动的人是一讽刺,对那些乐而忘忧的人也是一个震动。作者深感关心国家命运的人太少,所以尾句才慨叹知音难得,有书难寄:“碧云日暮无书寄,寥落烟中一雁寒。”忧国忧民的情怀只有压抑在心头。

此诗约作于词人从桂林调往四川时。

再看写于四川任内的另一首《水调歌头》,时间与前两首相去不远:

万里筹边处,形胜压坤维。恍然旧观重见,鸳瓦拂参旗。夜夜东山衔月,日日西山横雪,白羽弄空晖。人语半霄碧,惊倒路旁儿。分弓了,看剑罢,倚阑时。苍茫平楚无际,千古锁烟霏。野旷嶓岷江动,天阔崤函云拥,太白暝中低。矣汉都护,却望玉关归。

淳熙元年(1174),范成大由广西经略安抚使调任四川制置使,二年春离桂林赴成都。虽然他在入川前就已萌生归田之想:“明朝重上归田奏,更放岷江万里船。”(《画工李友直为余作〈冰天〉〈桂海〉二图》)在入川途中也不断产生这种念头:“早晚北窗寻噩梦,故应含笑老榆枌。”(《判命坡》)“从此蜀川平似掌,更无高处望东吴。”(《望乡台》)但是,他在四川任职的两年时间,还是做了许多筹边备战的事。这首词表面看来,似乎是描绘蜀中山川形胜,其实,所有描绘都与作者在任两年中的政绩联系在一起。筹边楼、分弓亭都是范成大为巩固边防、加强反攻能力而建的。陆游曾为此写下《筹边楼记》(见《渭南文集》卷十八) ,而范谟也写有《分弓亭记》,详细记载和歌颂了范成大筹边复国的大志及其具体行动。但最后因受制于朝廷,备而不用,故此词结尾处词人产生了久戍思归的感叹。“老矣汉都护,却望玉关归”二句,用蔡挺《喜迁莺》句意:“谁念玉关人老。太平也,且欢娱,不惜金尊频倒。”相传宋神宗读到蔡挺此词后便批了十六个字:“玉关人老,朕甚念之。枢管有缺,留以待汝。”范成大并不一定要象蔡挺那样调回朝廷当枢密副使,而主要是他念念不忘的“归田”。果然,淳熙三年(1176),范成大辞去了四川制置使的职务,第二年五月离成都东下,八月十四日至鄂州(今湖北武昌),十五日晚赴知州刘邦翰设于黄鹤山上的南楼赏月宴。词人登楼,怅触万端,于是写下了另一首十分著名的《水调歌头》:

细数十年事,十处过中秋。今年新梦,忽到黄鹤旧山头。老子个中不浅,此会天教重见,今古一南楼。星汉淡无色,玉镜独空浮。敛秦烟,收楚雾,熨江流。关河离合、南北依旧照清愁。想见姮娥冷眼,应笑归来霜鬓,空敝黑貂裘。酒问蟾兔,肯去伴沧洲?

据作者《吴船录》载,南楼赏月这一天的月色十分美好:“天无纤云,月色甚奇,江面如练,空水吞吐,平生所遇中秋佳月,似此夕亦有数。况复修南楼故事,老子于此兴复不浅也。”又说:“作乐府一篇,俾鄂人传之。” 当即指此词而言。起拍“细数十年事,十处过中秋。”“十年”,约数,其实已十二年了。他在《吴船录》中确曾“细数”十处过中秋的具体地点,目的是为了强调今夜中秋与往昔之不同。“新梦”“忽到”,正是突出这非同寻常的感受。“黄鹤”点地,暗寓崔颢黄鹤楼诗意。作者在《鄂州南楼》有类似诗句:“谁将玉笛弄中秋,黄鹤飞来识旧游。”“今古一南楼”句,平空提起,加大时空与历史跨度,让读者去充填。东晋庾亮镇鄂,于秋夜登南楼与僚属吟咏谈笑,曾说:“老子于此处兴复不浅!”(《世说新语·容止》)作者于此以庾亮自况,仿佛就是身在九百年前那场盛会。所以他在《吴船录》中也说:“老子于此兴复不浅也。” 当然,词中关键并不在中秋夜月的描绘(虽然“星汉”“玉镜”“熨江流”已写得很有特色),而在“关河离合”以下诸句,此这才是登楼赏月时的审美高峰体验。词人忽然想到北半部中原大地仍然被敌人侵吞,南北分裂,尚未统一,月亮辉光之所及,哪里有什么欢乐?继此,词人想到,月姊也一定对自己一事无成而“冷眼”相待。“空敝黑貂裘”用苏秦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敝”,终无成而归的事典(见《战国策·秦策》) 。结拍两句“酾酒问蟾兔,肯去伴沧洲?”“蟾兔”指月。此用李白《月下独酌》“举杯邀明月”诗意。“沧洲”,滨水之地,古代隐士所居。

可以看出,此词开篇结尾照应十分紧密。通过赏月,不仅串接“十年事”,而且把南北分裂的空间与词人老去无成的感叹都巧妙地编织在一起,极大地丰富了词的容量。虽然全词归结为对归田隐居的向往,但词的情调高旷超逸,潇洒豪迈,在继承李白与苏轼的传统方面相当成功。

不久,范成大真的辞官归隐,在苏州石湖安度最后十年(1183—1193)的幽闲岁月。

他在创作60首《四时田园杂兴》的同时,也写了一些刻画农村风情的词篇。如《蝶恋花》:

春涨一篙添水面。芳草鹅儿,绿满微风岸。画舫夷犹湾百转,横塘塔近依前远。江国多寒农事晚。村北村南,谷雨才耕遍。秀麦连冈桑叶贱。看看尝面收新茧。

刻画农村风情的词在唐五代直至北宋词中为数甚少苏轼《浣溪沙》与辛弃疾《清平乐》等开拓性地描写了农村的田园风光,给词坛吹进了一股清新空气。范成大进一步扩大了农村词的创作范围,呈现出一种全新的审美情趣。如《浣溪沙·江村所见》:

十里西畴熟稻香。槿花篱落竹丝长。垂垂山果挂青黄。浓雾知秋晨气润,薄云遮日午阴凉。不须飞盖护戎装。

前一首写江南春耕、秀麦连冈的农村画面,此首绘出了一幅江村秋丰图。作者先从嗅觉起笔,即稻香薰人,于是丰收的喜悦便自始至终充溢全篇。次写槿花盛开。槿是落叶灌木,花有红、白、紫等不同颜色。在此,词人未具体着色,却给人以充分的想象空间。这空间又因槿花与“竹丝长”交互错杂而增强了立体感。接着,又以山果累累来衬托丰收景象,以“青黄”二字点出秋的亮色。上片将画面展开之后,下片才开始交代时间的流程,说明作者从早晨出来以后,始终在这绝美的江村秋丰图中流连忘返,直到正午时光。结拍“不须飞盖护戎装”一句十分重要。这一句不能简单理解为因秋色满眼,观赏不尽而舍车骑马。

其实,这一句远比表面含义要丰富、深刻许多。词人说的是,在这一片丰收喜悦的“江村”里,做长官既不须要坐在车子里,飞一般地走,更不须有着军装的人来护送。

这是因为:

(一)有了“飞盖”与“戎装”便不会沉下心来仔细欣赏眼前的江村丰收图;(二)因为江村丰收,生活安定,用不到什么戎装;

(三)敌人正在践踏北方中原的沃土,戎装应当开赴前线而用不着防范后方百姓。至此,我们在秋丰图中看到词人没有正面写出的另一深刻蕴含,那就是:绘景近,托心远。在大自然中欣然获得某种美感,或同时抒写闲适情怀的词,在《石湖集》中所在多有。如《鹧鸪天》:

嫩绿重重看得成。曲阑幽槛小红英。酴架上蜂儿闹,杨柳行间燕子轻。春婉娩,客飘零。残花浅酒片时清。一杯且买明朝事,送了斜阳月又生。

词写阳春烟景,从朝至晚。在歌赞的同时,还杂有客子飘零、青春老去的喟叹。上片四句颇类仄起首句入韵七绝,平仄尽合;后两句对仗亦极工整,与作者《四时田园杂兴》相近。不同的是,作者舍弃了绝句融风景画与风俗画于一炉的手法,而侧重于描绘自然风光,形成独具特色的风景画。因此,词中特别着重敷色构图。“嫩绿”为全词敷设基本色调,以增强春的意象,唤醒春的情感。“重重”,嫩叶重叠葳蕤,已有绿渐成荫的趋向(“得”一本作“渐”)。当然,光有首句还不成其为画,因其仅提供了一种底色。“曲阑幽槛小红英”一句,则境界全出。其作用有三:构成风景画整体框架;增强了色彩的对比;有了一定的景深和层次感。“小红英”三字,不仅增强了色彩的对比和反差,而且照亮了全篇,照亮了画面各个角落。正可谓“一字妥贴,使全篇增色”。“小”字在词中有大作用。“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此王安石《咏石榴花》词所写即为此境。“酴”又作“荼”,俗称佛儿草,落叶灌木。开到荼縻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蜂儿闹”,说明酴醿已临花开季节,春色将尽,蜜蜂儿争抢着竞采新蜜。“杨柳行间燕子轻”,极富动感。“蜂儿闹”是点上的特写;“燕子轻”,是线上的追踪。词人对所写的画面投入很深的情感,也反映了他的审美情趣与创作意识。但,盛时难再,好景不长,春天即将结束。下片转写伤春与自伤之情。换头两个三字句充分表达了情感的变化:“春婉娩”,春天虽然美好,但已近迟暮,这是指客观季节而言。“客飘零”,写自己一生仕宦迁徙,萍踪不定。范成大为官三十载,改官达八、九次之多。因此,自己的青春也像春天一样片刻之间老去了。“残花”,其实不就是词人自己的象征么?当此之时,哪里还有什么“纵使花前常病酒”的少年情怀?所以只略饮几杯“浅酒”而已,即使稍有酒意也不过“片时”之间的事情。“清”,词人的神志始终是清醒的。正是在清醒之中,词人才明白地意识到,关心时事(“明朝事”)是毫无意义的,还不如在一杯“浅酒”之间,面对“残花”,送走斜阳,迎来皓月东升。联系作者一生,似不能简单将结尾两句视之为颓废之情的宣泄;其中正反映着作者壮志难伸的激愤。至于“人世会少离多,都来名利,似蝇头蝉翼”(《念奴娇·水乡霜落》);“奔名逐利,乱帆谁在天表”(《念奴娇·和徐蔚游石湖》)等,则又当别论。

《石湖词》中也不乏写恋情相思之作。如《秦楼月》(又作《忆秦娥》)(5首)《南柯子》《鹊桥仙》等。其中《秦楼月》5首应是组诗,均写春闺怀人。前4首分别写朝昼暮夜四时心境,最后补之以惊蛰日的情思。其流行最广者为第四首:

楼阴缺。阑干影卧东厢月。东厢月。一天风露,杏花如雪。隔烟催漏金虬咽。罗帏暗淡灯花结。灯花结。片时春梦,江南天阔。

这首词虽写春闺怀远,但用笔却幽雅素淡,用情又高华凝炼,绝去陈腐俗艳的脂粉气与富贵气。整个画面与情感都似经过皎洁月光的筛选,纯净透明,水晶般莹澈,人物却在这画境中若隐若现,似有似无,仿佛是一个美丽的梦。最令人感到宁静的是那有节奏的铜壶滴漏之声,最使人感到欣慰的是绽爆的“灯花”;“灯花”不是在预报远人将至之喜么?而,这一切都像是一个虚妄的梦。女主人真的在做梦了:“片时春梦,江南天阔。

郑文焯说:“范石湖《忆秦娥》'片时春梦,江南天阔。’乃用岑嘉州'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诗意。”(《绝妙好词校录》) 但词人化用极其自然近情。全篇摆落故常,独辟蹊径,另具创获。

又如《鹊桥仙·七夕》,用传统牛郎织女故事,叙写人间情爱:

双星良夜,耕慵织懒,应被群仙相妒。娟娟月姊满眉颦,更无奈、风姨吹

雨。相逢草草,争如休见,重搅别离心绪。新欢不抵旧愁多,倒添了、新愁归去。

宋词中咏牛郎织女者甚多。如欧阳修、张先、晏几道、苏轼、秦观、陈师道、周紫芝均有佳什;而咏《鹊桥仙》词牌者,就有柳永、欧阳修、秦观诸大家。

柳永《鹊桥仙》词中所写乃现实中的恋人别情,可以不计。欧阳修所写,词旨为“多应天意不教长”;秦观强调“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石湖此词则强调这一年一度的短暂欢晤“倒添了、新愁归去”,与秦词又截然不同。

秦词注重会晤的精神质量,而石湖则强调难以弥合的悲剧效应。各有侧重,也各尽其妙。可见同一题材的吟咏也不是就只能陈陈相因。有独创性的作者,往往能推陈出新。石湖此篇,即是明证。

此外,还有咏笙乐、咏梅之作,也均可一读,特录于下。

《醉落魄》:

栖鸟飞绝,绛河绿雾星明灭。烧香曳簟眠清樾。花影吹笙,满地淡黄月。好风翠竹声如雪,昭华三弄临风咽。鬓丝撩乱纶巾折。凉满北窗,休共软红说。

词写夏夜听笙时的艺术感受。开篇三句写夏夜清景,曳席卧清荫之下。忽有笙乐从花影中传来,月亮似乎也被感染而偷偷升起,将幽光洒满大地。下片状笙乐之优美动人:是像一阵好风吹来,摇动万竿碎竹;忽又似片片雪花漫天飞舞,炎暑顿消。“声如雪”是耳之所闻,又转为体肤之感,实为词中灵境。宋翔凤说:“'好风翠竹声如雪’,写笙声也。'昭华三弄临风咽’,吹已止也。”结拍三句写情态与内心的感动,这一切是凡夫俗子们难以理解的。词以悠闲消暑起笔,以壮志难酬终篇。

再看《霜天晓角·梅》:

晚晴风歇,一夜春威折。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胜绝,愁亦绝,此情谁共说?惟有两行低雁,知人倚、画楼月。

词写梅花的孤高雅洁,即是词人超尘绝俗的化身。梅与赏梅人在词中相映生辉,互为衬托,句句有词人品格在。比之林逋同调咏梅之作,更侧重于人的精神面貌的烘托摹写。

上述石湖词的内容与艺术特点已清楚说明石湖并非只是写“闲适的生活”,也并不“缺少社会意义”,艺术上并不是只“温软无力”,或只跟“婉约派一脉相通”。石湖词虽然没有像他的诗那样揭露残酷的剥夺(如《催租行》《后催租行》),或写沦陷区人民的血泪(如《州桥》),或写田园风光中咬人的狗(见钱钟书《宋诗选注》“范成大”介绍) ,但他的许多词篇是和他的诗相互渗透的。在词的创作实践中,已经突破诗词题材分工这一传统的局限。不仅如此,还可以看出词人的创作已开始向豪放词倾斜和靠近。这种倾斜,除《水调歌头》咏使金、咏筹边政绩、咏月等篇章以外,其他所引词篇也都程度不同地含有壮志难酬与抑郁垒块之愤懑,使那些被目为婉约之作多了重时代的豪情。这就使石湖的婉约词与传统婉约词的面目有所不同了。石湖词的清旷超逸源于苏轼,秀婉雅正则导于秦观。其成功之处,乃在于他善于把秀婉雅正与清旷超逸二者完美结合。所以石湖得苏轼之清旷而去其粗豪,得秦观之秀婉而力避其柔弱。他的词在抒写壮思豪情时,往往能使抒情写景融为一体,于苍凉中见明快,在飞扬处寄深沉,浅露的直抒与单纯的议论颇为少见。其清淡秀婉之作亦复如此,常常含刚健于婀娜之中,不落软媚一路。陈廷焯所说:“石湖词音节最婉转,读稼轩词后读石湖词,令人心平气和。”(《白雨斋词话》)讲的就是这个意思。

在婉约词向豪放词风倾斜渗透,以及婉约词艺术上的发展深化过程中,视范成大为开风气、拓境宇、启山林的词人,似也不为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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