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灰
人生绝大多数都不是黑白分明的。如同道家的阴阳，天地之初的时候，是一生二，就像黑白。但是太单调了。把黑白互相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形成了灰。而灰色才开始丰富了。这个世界也就是二生三，然后三生万物。
——孙笑飞
蓝色金汤力
Audrey最喜欢的作家是Oscar Wilde。他笔下的童话、戏剧和小说都堪称经典。Oscar Wilde在其作品和现实中有不少金句。而Audrey最中意的要数那一句：
爱自己是终身浪漫的开始。
虽然难保终身浪漫，但Audrey最爱的确实是她自己。
按照儒学的界定，Audrey即将迈入而立之年。身边的朋友大多数已经进入了人生的另一阶段，即结婚生子。而Audrey依然享受独身的自由与浪漫。她常把自己潇洒的状态归因于自己顽强的个性和过硬的工作能力，还有开明的父母。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快乐，两个人有两个人的快乐。这是大多数人都愿意接受的说法。但是Audrey一直不愿意为了另一部分的快乐去接受潜在的烦恼。
Audrey时常在恋爱，却从未往前再踏一步。每当面临不进则退的境地时，Audrey都会和朋友说道，或许对方不是对的人，亦或是她原本就不愿意付出更多。
可是，会有那个对的人吗？
Audrey一毕业就从事了广告行业，多年来深耕文案策划。这份工作算是做得得心应手，但是她真正热爱的是文字本身。比起商用文案，她更愿意花时间在无用的创作上，比如诗歌和小说。
人，总要有些不务正业的时候。
正值万圣节，Audrey所在的企业借此机会举办了鸡尾酒会，邀请合作商和客户共同赴宴。酒会安排在了J酒店的顶楼，这家酒店也是企业长期合作的客户之一。10月的上海已经入冬，Audrey的扮相是Audrey Hepburn在电影Breakfast at Tiffany’s开场时的造型。Audrey穿着小黑裙和细脚高跟鞋，靠着一生要强的毅力游走在顶楼。
Audrey并不热衷交涉，但不拒绝鸡尾酒。她移步到吧台，要了一杯金汤力。就在她等候的时候，有一位男士坐到了她的身边。Audrey侧身一看是生面孔，不过还是礼貌地微笑。
“女士，您的金汤力。”
眼前的这杯金汤力是蓝色的，和平时喝的很不一样。如果只是金酒和汤力水兑的，不该有这样的蓝。Audrey一向不喜欢颜色过于鲜艳的食物，比如西蓝花、紫甘蓝、红丝绒蛋糕和抹茶拿铁。Audrey觉得为难，却还是喝了一口。果然，是莫名其妙的味道。
“不好喝？”身边的男士笑着问道。
Audrey无奈地撅了噘嘴。
“你好。给我一杯新加坡司令。”他向酒保说道。
几分钟后，新加坡司令调制而成，从颜值上就已完胜了Audrey的蓝色金汤力。
“要不要和我换？”
“不用了。”Audrey笑着摇了摇头。
他用吸管喝了一口，然后直接这杯新加坡司令换到了Audrey的面前。
“你随时可以换回来。”
Audrey不禁笑了。一整晚，他们俩都坐在吧台聊天。他叫Troy，是一家客户公司新上任的营销部总监，之前一直在欧洲市场供职。
酒会结束后，Troy开车送Audrey回家。
“我觉得今晚你的蓝色金汤力挺好喝的。”
“真的吗？”
“可能是你喝过的缘故。”
“晚安。”
“再见。”
莓果肉桂卷
几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市场的衰退。不过Audrey还是每天忙得应接不暇。尤其是最近的两个月，她时常加班，没有了午休，甚至牺牲了常规的看书和锻炼。连日来下雨，Audrey的心情也变得有些阴郁。
Audrey的办公室在28楼，她站在落地窗往下看，打着伞的行人和按着喇叭的汽车也都有些狼狈。
这时候，Audrey收到了Troy发来的信息。
“我在你公司对面的咖啡厅。有没有空下来？”
Audrey看了下时间，现在是12:30。
“我有半个小时。”
“好。我点了莓果肉桂卷等你。”
Audrey走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Troy正专心地把肉桂卷分成一小块一小块，酥皮碎得一塌糊涂。而那一刻，Audrey忽然觉得心动。
那次鸡尾酒会之后，Troy和Audrey时常有联系。一般是Troy向Audrey分享一些生活的片段，比如一杯独特果酸的哥伦比亚蕙兰，CBD新开的法餐厅，工作日白天人少的健身房，出差时待的海景酒店……
Audrey的朋友们对Troy饶有兴趣。也或是她们对Audrey身边出现的男生都寄予厚望，总是不禁猜想会不会是这一个人。
“Troy好像在追你吧？”
“是吗？”
“那你喜欢他吗？”
“他先追追看咯。”
槲寄生
感恩节的晚上，Troy邀请Audrey到新开的法餐厅。Troy说，之前在法国的时候碰巧遇见过这位主厨。没想到他来了中国，到了上海，甚至成为了这家餐厅的主厨。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疫情之前，Audrey去过很多地方旅行，却还没有去过法国。其实，Audrey从小到大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普罗旺斯。小时候的她曾想过以后结婚蜜月一定要选择这里。后来年纪渐长，她只想着在自己30岁前去看看普罗旺斯的薰衣草，一个人也要成行。
“为什么不能两个人一起去呢？”
“因为不一定可以遇到那个人。”
“你是说不一定结婚？”
“对啊。”
Troy停顿了一下，没有追问。这时候，已是甜品时间。
“这是我自己带来的南瓜派。”
“为什么要自带呢？”
“因为我想让你在感恩节尝到我自己做的南瓜派。”
走出餐厅的时候，竟感到了天寒地冻的温度。Troy把自己的外衣套在了Audrey的身上。两个人走在路上，沿途皆是浓厚的圣诞商业气息。
忽然间，空气里飘来了雪花。
“下雪了。”Audrey惊呼道。
“我们看到了今年的初雪。”
当Audrey转头看到Troy的时候，Troy探过身来吻了Audrey的唇。
“见证初雪的两个人如果接吻的话，会带来好运哦。”
“你说的是不是圣诞节的槲寄生？”
Troy笑了，紧紧地抱住了Audrey。
彼得·潘
开始交往后的Troy和Audrey变得更加亲密，但各自都有半数时间在另外的城市。Audrey是热衷出差的少数派。同事曾经调侃，换个地方加班有什么不同吗？Audrey觉得大有不同。一成不变的生活会让她觉得厌烦，所以她迷恋旅行、探店和新奇的体验。Audrey也享受着与Troy的分离和重聚，好像每一次的出行都让这份恋爱多了些许的新鲜感。她希望Troy和自己都能享受单身和恋爱的状态，彼此都有独立的人格和空间。
Audrey似乎总是害怕自己陷入俗套的爱情和生活。
在青岛回上海的飞机上，Audrey重读了James Matthew Barrie所写的Peter Pan。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小飞侠总是让Audrey着迷。这个永远也长不大的男孩，是Audrey很多时候创作的灵感。她又读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那句话：
He was very sorry. “I say, Wendy,” he whispered to her, “always if you see me forgetting you, just keep on saying 'I’m Wendy,’ and then I’ll remember.”
她不由得想到了Troy，于是拍下这一段发给了他。Audrey到家很久之后，Troy才回了信息。Troy来找Audrey的时候，带了一本旧旧的原版书，正是Peter Pan。
“我也很喜欢Peter Pan，却一直没有读第二遍。”
“为什么呢？”
“好像Peter Pan总让我觉得难过。”
“我也是。”
“Peter Pan永远也长不大。不知道他自己是开心还是难过。”
“而Wendy却必须长大。”
“对。”
Audrey靠着Troy，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是Troy先开了口。
“你想过死亡吗？”
“当然。我甚至想过最佳的死法是什么。虽然我不会主动选择。”
“可以告诉我吗？”
“我觉得服用过量安眠药应该是最没有痛苦的。”
“如果没有被中途干扰的话。”
“是的。你呢？”
“开着白色的法拉利，疾驰在香榭丽舍大道，与某辆车相撞。”
“那也得当场而亡。”
“是的。”
枪炮与玫瑰
Troy和Audrey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Audrey谈不上其间的闪烁源于何处。但对于两个都热爱自由而个性强烈的人来说，或许若即若离让彼此有了更多呼吸的空间。Audrey珍惜Troy的存在，但还是享受工作、朋友、独处的快乐。她始终希望自己可以始终遵循内心的声音。
Audrey所在的企业和西班牙一家老牌红酒商签订了合作协议，将为其提供未来五年在中国本地化的营销服务。项目组将指派两位成员驻外半年，Audrey作为项目组的文案官，主管首先来征求了她的意见。
“我想去。”
给出了答案之后，Audrey才想到自己似乎应该要考虑Troy的感受。但是，她的确不想放弃这样的机会。她明明已经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为什么不呢？
当晚，Audrey和Troy见面的时候说起这个计划。Troy早就知道了这个项目的达成，只是对于Audrey的申请感到了意外。
“你已经决定了吗？”
“我不想放弃。”
“那我们呢？”
“Troy，这是我的决定。”
“但是你有我。”
“可我还是我，我不想为任何人改变。”
“Audrey，你不觉得我们会有未来吗？”
“那你想要什么未来？”
两个人都不再讲话。然后Troy拿起外套离开了Audrey的家。Audrey想要道歉，但依然不想改变自己的心意。
Troy和Audrey已经两天没有联系。紧锣密鼓的加班反而让Audrey无暇去想Troy问的那个问题。无论多忙，Audrey都只让自己在公司加班到9点，她宁可第二天更早来开工。对面的商厦也已是黑灯瞎火。
Audrey关了电脑起身，却看到落地窗的对面忽然有了光亮，一个巨型的爱心在浮动。随即，整层办公室灯火通明。而Troy正好出现在玻璃门边上，他穿着黑色的西装，打着领结，捧着一大束红玫瑰，朝Audrey走来，身后还闪现Audrey的上司和同事。
“Troy，你怎么来了？”
“我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Troy把玫瑰递给Audrey，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了蒂凡尼色的戒指盒。Troy单膝跪地，将六角钻戒捧到Audrey的面前。
“Audrey, will you marry me?”
身后的助攻大喊“嫁给他”，而此刻，Audrey只看到了Troy，而内心的声音好像模糊了。Audrey的确从未想过结婚。但是如果要结婚的话，她愿意接受对方是Troy。
但，一定要结婚吗？
“Audrey，我爱你。”
灰色空间
Audrey还是选择了驻外半年，无名指上却已戴着六角钻戒。
虽然在当下答应了Troy的求婚，事实上真正让Audrey下定决心的是那天晚上Troy开车送Audrey回家的路上。
“Troy，你真的想结婚吗？”
“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结婚。”
“难道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Audrey，你依旧可以做自己。但我希望你可以只属于我。”
“Troy...”
“Audrey，请你相信我。我会让我们更幸福的。”
半年来，他们克服着距离和时差。Audrey感到Troy一直在她的身边，在未来等着她。
终于，是Audrey回国的日子。Audrey在上午9点就到达了马德里巴拉哈斯机场，在换取登机牌的时候却被告知由于航空公司超额销售，她被挤掉了座位。虽然可以得到航空公司的赔款，但Audrey最早也只能订到一周后马德里直飞上海的航班。Audrey无奈地和亲友同事宣布了这个消息。
马德里永远值得停留，但是现在的Audrey更期待彼岸。
Audrey没有马上离开机场，她总觉得还有一线希望。而到起飞已经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Audrey推着行李准备找一家酒店。而就在此时，地勤人员接到通知，机上有一位乘客由于心脏病突发需要立即下机就医。工作人员问Audrey是否愿意上机。
“Si.”
于是，工作人员和Audrey一起狂奔在马德里巴拉哈斯机场。
Audrey到达上海已经是凌晨两点。她发了信息给Troy，然后打车去他家。Audrey按了指纹锁，要进门的时候看到了地垫上有一双黑色高跟鞋。沙发上还有一件女式的西装外套。浴室的门打开了，走出来的是穿着浴袍的Troy。当看到Audrey的那一刻，Troy一时间乱了分寸。
“Audrey...”
然后，浴室走出另一个女生，而她裹着Audrey的浴巾。
一步之遥
Audrey拖着行李逃离Troy的家，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电梯。可她还是感觉等了好久好久，电梯才从1楼到了28楼。可是Troy没有出现。Audrey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让眼泪在电梯里才流出来。在回家的出租车里，Audrey忍不住在后座泪雨滂沱。司机师傅一开始没有注意，可后来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姑娘，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到家后，Audrey看到了Troy打的80几个未接电话，还有数不清的58秒语音信息。
上司给了Audrey连休5天作为回国后的休整。Audrey在家里躺了5天，没有和任何人联系。之后，Audrey照常返工。
这一天，公司要向一家客户公司展示阶段性成果报告。由于是新项目，Audrey旁听了解。在会议桌上，Audrey看到一位客户代表很眼熟。而对方也眼神躲闪，Audrey忽然想起是在哪里见过她。Audrey当即离开了会议室。会议结束后，她却径直来找Audrey。
“Audrey，我们谈谈。”
“我为什么要和你谈？”
“这里讲话不方便。楼下咖啡厅，就10分钟的时间。”
Audrey不想引起同事的注意，于是答应。咖啡还没有端上来，对方就已经开始谈话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Troy会结婚。而我和他在法国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早在你之前。”
Audrey没有讲话。
“Troy一直是自由的灵魂，所以我对我们的关系没有任何负担。我们也并不是彼此的唯一。”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我从来没有想过阻止你们结婚。那天，我们以为你的航班改期……”
“所以？”
“Audrey，你并不了解Troy。或者Troy也不了解自己，他只不过是在扮演你所希望的角色而已。”
“是他说服我结婚的。”
“但他怎么可能就满足只有你和他的世界呢？Troy一直都是这样的，他或许想要你全部的爱，但是他也想要全部的自由。他的心需要很多人才能填满。”
“你说完了吗？”
“Audrey，和你说这些是为了让你知道，我不是你的敌人。以后再见面，我希望……”
“你最好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又到了能呵出白汽的冬季。虽然裹着围巾和手套，走在上海的街头依然会感觉冷。然而，还是没有下雪。没有雪的城市，多少显得乏味。已经是晚上9点，但Audrey还是想喝一杯热拿铁。回去后，她想接着连载自己的小说。
Audrey坐在窗边，忽然看到外面飘起了小雪。而Troy此时正好在Audrey的面前经过。Troy也看到了Audrey。他走进来，坐到了Audrey的面前。Audrey已经很久没有见到Troy了，此时的他有些枯槁，目光涣散，原来是醉酒的缘故。
而这个时候，咖啡厅的背景音乐忽然放起了Por Una Cabeza。说来讽刺，Audrey和Troy甚至讨论过可以练习这段探戈作为婚礼表演。
“你过得好吗？”
“我们可以不聊天的。”
“Audrey，我一直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那你说好了吗？”
“对不起。”
“我没有想过我们会再见面。”Audrey顿了一下，“我曾想过，如果见面的话，我会说些什么。可能，我还是有问题想问你吧。”
“你想问什么？”
“既然你也想要自由，为什么你要跟我求婚呢？”
“因为我不想失去你。”
“那你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Audrey，对不起。因为我爱你。”
“你不觉得你的爱很可笑吗？”
“Audrey，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你相信我。”
“你不必再和我说这些。”
“Audrey，我们重新在一起吧。这一次……”
“Troy，我们不是在一起过了吗？”
Troy忽然哭了。Audrey忽然意识到，认识Troy这么久，仿佛这是第一次看他流眼泪。
“我一直有看你写的小说。”
“是吗？”
“我觉得我必须要知道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为什么？”
“我希望最后他们可以找到彼此。”
“是吗？”
Troy擦了擦眼泪，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口。Audrey低头喝了咖啡，却被一声巨响惊得差点摔了杯子。再抬起头时，她看到一辆白色法拉利上走下来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子，而前面躺着的是血泊里的Troy。
这一天是1月17日。
文/Luna
图/Luna
风格/秀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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