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背后的故事】老去的村庄

老去的村庄

文 /木子姐姐   图 / 贺广生 

当热烈的海红花洋洋洒洒地开遍房前屋后时，又到了故乡种谷子的季节，可村庄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想起故去的二大爷耕地的样子，二大爷跟他家的老黄牛配合起来那么得心应手，劳作中，精神振奋的二大爷免不了来一句粗狂嘹亮的山曲儿；而三叔看着二大爷的得意劲儿，就有点嫉妒，便大嗓门吆喝着他那两头不听话的倔驴。东头驴叫、西边牛哞，夹杂着村里的鸡鸣狗吠，那就是村庄多少年来春天不变的一曲旋律。跟在牛后面扛把大铁锹扬粪的山娃子远远瞅一眼梁上拎着小篮子挖野菜的秀女，一声尖锐的口哨好像把碧蓝的天空都划了一个豁口。

曾经热火朝天的春耕已是记忆中模糊的场景。黄土地上，牛马驴骡的身影都被那头笨拙又快速的拖拉机代替。

小时候，每每听到那头公驴肆无忌惮的大声叫唤，便会捂了耳朵。可是，现在，少了大牲口的村里太沉寂了，偶尔听见一声，不免感觉那也是另一种风格的嘹亮与高亢，便本能感觉到淋漓尽致的舒畅。

当秋风吹弯了谷子佝偻的腰身，村庄无边的荒寂被打破了，那是收割机呱噪的吼声。当村里的年青人一批批搬离窑洞、走进县城或更远一点的各个城市，村庄就再也没有了往年秋收时人欢马叫的活力，留守的父辈们一天天地衰老，他们已经没有心气和力量再挥动镰刀，只有把这庄重的农活交给了外地的收割机操作手。

越来越多的人已不满足于坚守着这片祖辈传下来的土地，于是村庄里的壮年们渐渐地远离了故乡，去寻找自己的梦想，跟在老黄牛后赤着脚的山娃哥走了，拎着小篮子挖野菜的秀女也走了。离开村庄的人定居在他们寻梦的城市，不再回来。只有村头崖畔上的海红果树年复一年，让荒凉的春天如雪般圣洁起来，忽而又绿了整个夏季，直到嫣红了隆冬的清冷。

河子所在的村有6户人家，共11个人，河子中是最年轻的。儿时那些同伴都陆陆续续离开了村子，有的委托他照看窑洞，在过年时必须的帮他们贴一幅对联，有的恳求他照料那几亩土地。这几年，河子种的地越来越多了，他舍不得那些被丢弃的土地，看到曾经长庄家的土地荒草萋萋，河子就会难过。可是，每到夏季锄地的时候，他犯愁，仅凭他和妻子两人，怎么忙的过来呢？好在河子有一辆二手五菱宏光，夏锄最忙的季节，他每天不到5点就出发了，开着他的面包车奔波几十里山路，走好几个村子，接上几个女人来帮他锄地，除了每天100块的现金工资，河子和媳妇还得陪上笑脸和中午的腌猪肉烩菜油炸糕糕。河子媳妇每天要比大家去的早，没有露水的天气，她不到五点就到了地里开始锄地，上午要提前回家给这六、七个锄地的女人做饭，再喂好猪、羊、鸡、狗。河子有三个孩子，儿子成家后去了城市打拼，两个女儿也在外地有了体面的工作，他们每年回村里的日子屈指可数，每次回来都会劝河子搬离村子，可河子就认定死理不离开。河子是个交往颇多的农民，县城里的亲戚朋友多，每到秋收之后，找他买小米、糕面的电话天天不断，等粮食晾晒好了，他就迫不及待地加工好给亲友们送去，他总是笑着说，我要不在村里种地了，你们又怎么能吃到这么好的米、面？

那是个离县城50多里的小村子，年过五十的良哥是村长，也是这个村唯一的村民。妻子二十多年前因病离开了他，他和6岁的儿子相依为命，好在还有父母帮衬，一家四口的日子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过着。儿子大学毕业后，彻底离开了这个小村，后来年迈的父亲也离开了他和母亲，撒手人寰，但父亲总归没有离开这个村子，就葬在一抬头就可以望见的对面山梁。村里的人逐渐都搬走了，只有年过古稀的母亲和他在村里居住。后来，母亲走了，良哥成了一个人的村长，守着十几亩黄土坡上的庄稼地、守着猪羊鸡狗、守着那两孔还算整齐的石窑洞。也问过良哥会不会找个女人，他说，这地方，有女人愿意来吗？也问过他想没想过离开，他长叹一声，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儿子多次劝他去城里，一个五十岁的大男人也不愁找个三、两千块的工作，可是，良哥说，他离开了，他就成了一个没有根的人了，儿子、儿媳和未满周岁的小孙子不也没有家了吗？

对于良哥和河子，也许是守着村庄的最后一代人，那么，以后呢？难道这村庄真的和崖头下那个拄着拐杖蹒跚而行的刘守爷一样已是风烛残年了吗？

海红果树，摇曳在村口的风里，一年年，见证着村庄的逐渐落寞，当隆冬的风摇落了熟透的海红果，一粒粒，如黄土地上的血珠，那可是村庄陈年酸楚的记忆？

 

【编后记】看了贺广生老师这组摄影作品，听着他娓娓道来创作过程，心中不免一阵酸楚，我想说点什么，却又无法用语言表达我的心情，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一直令我难以释怀。

生于农村，长于农村，无论离开多久、无论走得多远，骨子里已经无法剥离、血脉里已然彻底浸润。只是，我的文字太过肤浅，无法诠释镜头后的那份感情和那份沉重的记录。这组照片，又让我想起那些无比熟悉的人和熟悉的村庄。

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说：我的村庄，请你不要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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