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河是一条连接藏回两地的河流,一条淌过甘南、临夏的大动脉。
全长160多公里的雪水融化而成的大河,从青藏高原南端发源,奔流直下、浩浩荡荡,在土门关注入黄土高原的临夏盆地。
上游,是青草地、喇嘛庙、嘛尼堆,下游,是黄土地、清真寺、道士塔。
城因河名,大夏河滋养了两座西部小城,一个叫夏河,一个叫临夏。
今天我们所称的大夏河,古名叫做漓水、白水,而最初的大夏河,则是今天的广通河,因河畔的大夏古城得名。
未曾考证这种易名始于何时,自打记事起,我们就把这条穿越临夏城的河流叫做大夏河。
大夏河在城南川流而过,自然地将城市与乡村隔离开来,穿过大桥到达河的北岸,才算是进了城。
80年代末,我还是个三五岁的小孩,每次坐在父亲自行车的后捎架上穿过大桥,我都对那一汪奔流而下的河水感到敬畏,瞪大眼睛瞧个仔细,耳畔传来低沉浑厚的水流声,对于出生在山里的孩子来说,那是我所见过的最大的水。
春天,河边的湿地上长着绿莹莹的小草,彩蝶飞舞野花飘香,几只稀稀拉拉的牛羊,悠闲地在河堤上吃草喝水;
夏天,河两岸的白杨树翻动着绿油油的大叶子,随着河边的风“哗啦哗啦”地响,野草拼着南岸的庄稼茁壮生长,成群而来觅食的麻雀点头跳跃,小孩子们奔跑在树荫在下追逐嬉戏,一群光屁股的男孩子在浅滩凫水;河滩边上用木棍围城一块羊圈,从甘南拉下来的蕃羊在这里育肥,然后迎着刀子走向肉铺,成为手抓羊肉和羊杂碎。
“大夏秋声”是河州八景之一,在一片蝉鸣蛙噪中,大夏河边的麦子熟了,涂了一地的金黄,夜里秋风习习、河水低语,一片清凉涤荡着西北大地。
冬天,奔涌的河水凝固了,冰层下面依旧传来暗流的波涛,敲打着你的耳鼓。
在陶醉于美景的同时,大夏河留给我的,还有难以名状的恐惧。
大夏河是一片埋葬之地,河养人,也吃人。
水里流淌过牛羊的尸体,也流淌过人的身体。
当地有一句骂人的话“你大河滩里跳过去”,意思是你跳河里淹死算了,大河滩就是大夏河。
有的人在凫水时被漩涡吞没,有的人在穷途末路万念俱灰时,选择了纵身一跳,有的把自己装进麻袋抱块石头沉入水中。
村里有位爱凫水的人,有一天过足了水瘾在大夏河岸边休息,突然望见一条白花花的东西在水里起伏,到了跟前才发现那是一个女人的尸体,吓得撒腿跑回了家,以后再也不敢到大夏河里凫水了。
每当大人们讲起这个故事,我顿时后背发凉。
小时候没有公交车,父亲背我进城,总要在大桥上歇一歇脚,然后把我放到高高的石栏杆上,再次将我挎在背上赶路。
每次站到栏杆上,尤其是寒风凛冽的冬天,心总是砰砰地跳个不停,河面上几米高的冰柱晃动着你的眼睛,破冰而出的水似脱了缰的野马咆哮轰鸣,我总是担心自己会被那巨大的力量给拽了下去。
那时候,大夏河边还是水泥大道,没有柏油马路和车水马龙,也没有如聚如簇的高楼大厦,没有现在的滨河路和大剧院、体育馆。
拉煤的小驴车咔哒咔哒,踏着欢快的节奏,东风大卡车和东方红拖拉机高傲地奔驰着。
河边是一个接一个的小帐篷,用木头和塑料、油毛毡撑起的小房子,这里是乞丐、拾荒者、流浪者的聚居地,他们在这里生火、做饭、睡觉、养娃;天气一暖,卖酿皮子、理发的小摊也摆了起来,没有人大声吆喝生意,他们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着过客,庄子里来的乡下人,在这里吃酿皮、理头发,又便宜、又舒坦,坐在一起拉拉家长里短、苦辣酸甜。
大夏河给了河州人做生意的灵感和力量,一批批的骡马队、脚户哥从这里出发,下四川,上甘南,到拉萨,茶马互市繁荣兴旺,为河州赢得了西部旱码头的美誉,直至现在,临夏依然是西部地区茶叶、牛羊肉、皮毛交易的中心。
大夏河畔,有一个地方叫做木场。
人们将河流上游深山密林中的木材砍伐下来,然后乘着涨大水的时机,把木头扔入水中任其漂流而下,下游的水手们像猎人一样,把这些木材纷纷捞起,整齐码在岸上的平地,木场之名因此被固定下来,这就是河州人做生意的智慧。
河流带来了财富,也潜伏着灾难。
每到夏秋雨季,城里会传来消息,前河沿又被水淹了,“前河沿”是一个在临夏人人熟知的地名。
每次洪水泛滥过后,河岸边一片狼藉、处处泥潭,但也有人因祸得福,在水中尽情打捞从上游冲下来的木头、牛羊。
每一条叫做“母亲”的河,在满足人们栖居繁衍的同时,也让自己伤痕累累,满目疮痍。
据记载,上世纪七十年代,大夏河水窄处270多米,最宽处达到1000米,如今,流过临夏城的河水最宽处也不足百米。
当人们把河流干涸归因于老天爷变暖时,我觉得大夏河的水是被无尽的取用吸干了,大旱的年份,河水几近断流奄奄一息。
在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的年代,这是一种无法逃脱的宿命,在人与河流的生存斗争中,河流往往要屈服于人。
是的,当一条汹涌澎湃、奔流不羁的浩浩大河,变成被两道水泥河堤拴住的狭窄水渠,大夏河就彻底的消失了。
如今,我们只能在三十里大夏河风情线边,在一道道橡皮坝拦截而成的人工湖里,依稀追寻这条大河的滔滔雄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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