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587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这一年是大明万历十五年。江苏江阴的一座豪宅里,一个姓徐的公子出生了。
徐家曾是江阴首富,但经过几番起落,家境已大不如前。
42岁的中年大叔徐有勉举起婴儿,好像托起了明天的太阳:儿子,光宗耀祖、振兴家业,就靠你了。
于是,他给这二儿子取了个很普通但正能量的名字:名弘祖,字振之。
徐家虽然有钱,但不是满嘴金牙、戴鸽子蛋的土豪,满门都是读书人。
学而优则仕,是古代读书人的中国梦。徐家祖先挂过名誉主席、政务顾问之类的虚职,也算实现了当官梦。
但是,到了徐有勉,他根本不想参加公务员考试,对当官了无兴趣。
他建了一座精美的园子,整天摆假山、弄花草,要么带着小书童去游山玩水。
二
徐家虽然家道中落,但有个藏书万卷的私家图书馆,作为家族的精神后花园,显示着王者荣耀。
小小的徐弘祖,从小就泡在自家图书馆,卯足了劲啃啊啃,如一头掉进了菜园子的小牛犊。
他最感兴趣的,不是公务员考试科目四书五经、八股文,而是各种的闲书、奇书,尤其是对历史、地理、游记等图书如醉如痴。
15岁那年,徐弘祖没考上高中,但是他一点也不着急,考不上就算逑。
一个奇妙的想法,萌发在徐弘祖同学幼小的心灵:我要做个像爸爸一样的人,浪名山大川,看星辰大海,做一个烟霞之客。
于是,他给自己取了个号,叫做霞客。他根本没心思去读大学、考公务员。
反正家底也不薄,如果有一天吃干榨尽了,就读书放牛,种菜养花。菜根香、布衣暖,读书滋味长,不亦乐乎?
徐霞客19岁时,父亲去世了。三年服孝期满,他萌发了外出游历的想法。
一个伟大的男人后面,站着一个伟大的女人。很幸运,站在徐霞客后面的女人,有两个。
徐霞客的母亲和妻子都是书香门第,颇有见识,她们非常支持徐霞客的旅游事业。
三
1608年,22岁的文艺青年徐霞客,戴上母亲为他量身打造的遮阳帽,拄着小拐杖,辞别新婚的妻子,背上书籍和干粮出发了。
小伙伴们听说后,好奇的眼珠瞪得像牛的一样大。纳尼?
徐弘祖同学,你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发的哪门子神经?你要去何方?
徐弘祖很淡定,请叫我徐霞客。他指着大海的方向: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小伙伴们惊呆了。你有唐僧的小白龙?有张果老的小毛驴?还是有李老君的大青牛?
徐霞客信心满满、镇定自若:我有一双脚,就够了。唱了一首《再见吧,妈妈》,挥一挥手,作别了西天的云彩。
他起身了,要去实现“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的儿时梦想。
四
就这样,这位中国驴友的祖师爷,告别书斋,挣脱功名,去追逐梦想。
他晓行夜宿,跋山涉水,与明月相伴,与烟霞为友,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我们的所谓旅游,不过是上车睡觉,下车尿尿,有时候也被导游忽悠得四处淘宝。
但是,徐霞客不一样。
很多时候,没有车,没有马,连驴都没有,他只能用双脚徒步旅行。
饿了就啃馒头和烧鸡,渴了就来点溪水和野果,困了就睡在山洞、草地。
虽然一路风雨坎坷,但是,不管是累瘫了、病倒了,还是被雨淋了、遭雷劈了,他都点亮油灯、燃起篝火,坚持一笔一划写日记,还采集了大量植物、矿石标本。
虽然没穿美特斯邦威,但他从来都不走寻常路。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就越是令他痴狂,“闻奇必探,见险必截”。
为了看日出,他冒死攀登悬崖;为了探岩洞,他从巨蟒身上跨过。
在雁荡山,他想看看山顶上古书记载的大湖,爬到山顶无路可走,就用布带系住岩石往下滑,带子断了差点粉身碎骨。
黄山考察,遇到大雪,上到半山腰滑下来,就用铁杖在冰上凿坑,一步一步爬上去,山上被困几个月的僧人大吃一惊。
在武夷山,他登上险径大王峰,日头将落下山无路,就用手抓住荆棘“乱坠而下”。
中岳嵩山,他从太室绝顶上顺着山峡往下悬溜下来。
他用自己的亲眼所见,纠正了前人的很多地理学术错误,留下了宝贵的资料和证据。
他推翻了长江源头是岷江的定论,认为金沙江才是,虽然后来证明并不准确,但提供了重要线索。
他考察了一百多个石灰岩洞,作了详细的描述、记载和研究,在世界上属于先驱者。
五
在旅游考察途中,徐霞客经历了九死一生。
悬崖峭壁,激流险滩,狼虫虎豹,风雨雷电,身体病痛。
但是,虽然出走了大半生,他依然还是那个初心不改的少年。
五十一岁的时候,徐霞客再次离家出游,开始了“万里遐征”。没有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圆梦之旅。
这一次,他穿越西南地区,一直到达中缅边界。途中,三遇强盗,四次绝粮。
一天夜晚,徐霞客在客船上赏月,忽然一伙强盗上船打劫,提刀乱杀,他纵身跳入水中,才躲过一劫。行李、路费全没了,只得用身上的一个银挖耳换点饭吃。
当时,有人劝徐霞客回去,并要资助他路费。但他咬紧牙关:“我带着一把铁锹来,什么地方不可以埋我的尸骨呀!”这个老顽童继续走了下去。
后来,徐霞客在云南患了足疾,双足残废无法走路,被人用担架抬回了家,没过多久撒手人寰,享年54岁。
一场历时32年、足迹遍布21个省的伟大壮游,最终以一种悲怆的面孔落幕。
六
1587年1月5日,是徐霞客的生日,已经400多年了。
他的一生, 大部分时间是在游历和探险中度过的。
这位大神,一生写了2000多万字,最后只留下60万字的《徐霞客游记》。
看过徐霞客的故事,我的心里有十万个为什么。
明明可以做个生活大康的富二代,为什么要去做背包客?
明明可以做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为什么要去自讨苦吃?
我请教了一下度娘,说专家指出有两个原因。
一个原因,就是就是受了父亲的影响。“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混账儿混蛋”,老子这么浪,儿子更浪。
还有一个原因,说徐霞客八九岁时,梦见在一个山洞里和神仙说话,于是好奇地跟着走。梦醒以后,他想去找那个山洞,见那个仙人……
据说,徐霞客在病危之际还翻看岩石标本,临死时手里紧紧握着考察带回的两块石头。
我们都有过一个五彩斑斓的梦想,只是风吹雨打褪色了;我们都有过一颗有棱有角的初心,只是不知不觉走样了。
但是,徐霞客都做到了。要走过多少路,要内心多强大,才能活成徐霞客。
没读过徐霞客,不足以谈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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