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晚饭后，远山决定拜访于诗人。什么事都不要犹豫只有去做，坚定地去做。
几个舍友一出去，远山就打开自己的壁橱翻找，拿出那件灰色旧长袖褂。除了那件心形图案的T恤，像样的上衣就是这件了。
他把该说的话又在心里练习几遍，等天暗下来，朝于老师的宿舍楼走去。
敲两下门，里面有个懒懒的声音：“来了。”
门一开，远山赶紧上前自我介绍：“于老师好，打搅您了，我是您的学生高远山，大一的。”
于诗人上下打量一下他。“高远山，我的学生？哦，有可能，我从来记不住学生的名字。找我有事儿吗？”
“我崇拜您，非常喜欢您的诗，我想向您请教一下。”
于诗人忽然嘿嘿嘿嘿笑起来，“好，你这身打扮不错，有个性，进来吧！”
一室一厅全被书覆盖，看不见地板看不见墙面看不见家具。书像五彩斑斓的瀑布从天花板一直流淌到地上，没地方落脚，更没地方坐。
“你随便坐。”于诗人从里面端出一个保温杯，放到靠墙的一摞书上。“喜欢我的诗？先说你能不能读懂我的诗吧，我的诗你读过多少？”
“读的不多，也就几首吧。”
“太少了，阅读太狭窄！我光发表过的诗歌就有上百首，你怎么只读过几首呢？还说喜欢我的诗。我可不是随便谁都可以崇拜的，崇拜我是需要条件的。”
“以前上高中根本没机会读你的诗，艾青的诗我只读了五六首，臧克家的诗读了四五首，你的诗我读了三四首。”
于诗人哈哈大笑，“小同学，有灵气，像我的学生！写过诗吗，拿来我看看。”
“写过。”远山赶紧从上衣兜里掏出那几张折叠的信纸，打开递过去。
于诗人没接，转身拿过自己的水杯，下巴朝里一指说：“把里面的椅子给我搬过来。”
远山跋山涉水地到达卧室，把转椅抱出来放到于诗人跟前。于诗人坐下，远山又把信纸递上。于诗人接过来举到眼前看，嘴角流露着不屑，接着呵呵笑两声，掀到最后一页扫一眼，接着朝地上一丢，信纸载着诗歌优美地飘落到地上。
“小同学，这是你写的诗？还没到七老八十吧？”于老师失望又无奈地摇着披满长发的头，兵分两路延伸下来的胡须也遗憾地摆动着，“可悲啊，可悲啊，都是受语言的毒害！这要是北岛顾城时代，你写出这样的诗我可以说你天才，是优秀的诗人，可是现在你还这么写诗，我只能说你不过是一个庸才，是个模仿者。艺术在于创造，在于独特，一成不变意味着死亡！”
远山要捡起地上的诗歌，于诗人说：“专心听我说话，不要去捡它，没有任何价值，几张废纸片子而已。什么是好诗？那你得先知道诗是什么，一句话，诗就是隐喻和对隐喻的解构，懂不懂小同学？”
远山茫然地摇摇头。
“读过韩东的《大雁塔》吗，读过我的《狩猎者》吗，那就是好诗。”
远山鼓起勇气说：“《大雁塔》我读过，可是它毫无诗意。”
“说得对，毫无诗意，正因为这样我才说它是好诗。好诗是对诗意的解构，它是另一种诗意，是你从来没感受过的诗意。懂吗，小同学？多读一点吧，看到我满屋的书了吗？古今中外天文地理哲学历史都要读一读，就是不要读诗，懂不懂？读诗多了你就不会写诗。当然也不是一点诗不读，要读就读好诗，读有艺术价值和阐释价值的诗。我的诗集读过吗，《花草掩埋的枯井》，不读这本诗，怎么做我的学生？”于老师站起来瞎翻腾一阵子，又回来坐下说：“你自己找吧，反正就在这两间屋里。”
远山毫无信心地这里瞅瞅那里看看，怎么找啊，屋里就跟个图书批发市场似的。他也不想看什么被花草掩埋的枯井，他失望了没兴致了，说不清是对自己失望还是对于诗人失望，还是对诗歌失望。
远山从于诗人家出来，失魂落魄地来到附近的小广场，在花坛边坐下。这个于诗人怎么这样呢，我写诗真那么糟糕吗？你的诗真没看出什么好来。等我的诗发表了，等我成名了，看你说什么！
不远处是一片杨树林，月亮静静地挂在树梢上。哦，月亮，你刚刚从老家东山上升起来吗？你千里迢迢来看望我吗？家里活多吗，俺爹俺娘都好吗？你见过霞子吗，她在干什么？她想我吗？你能每个夜晚都来看望我吗？
月亮，见到你我想写诗，请你读给霞子听好吗？让我好好望着你，静静地想一想。可是我怎么想不出一个句子呢，难道我不会写诗了？难道我真的没有才华？算了，语言最无力，现在我只想这么望着你，只想这么静静地想霞子。
也许于诗人说得对，我只是个庸才。我不写诗了，写得再好我也不写了。邮寄费都花去好几块钱了，寄出去的稿子都石沉大海。我真傻，这是什么时代啊还写诗，难怪于老师嘲笑我。
我要去挣钱，我要一下子挣好多钱！我要买上一座房子把爹娘接出来，我要开着小轿车把霞子娶过来。
霞子你相信我的话吗，你说我能做到吗？你是不是怀疑我？霞子你告诉我，我到底能不能行啊？
快熄灯的时候远山回到宿舍，大家都上床开始“卧谈”了。
“诗人回来了？”“登徒子”全裸躺床上，翘头的时候下身也翘起来。
“嗯。”远山应着。
“见美女去了？”
“哪里，瞎逛。”
“谁信！值班室阿姨过来说有个女生找你。我下去一看，有个美女在徘徊，不长不短不胖不瘦，逆光看侧影，哎呀简直没法说了！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艳福呢！”
“别胡说八道了！”
“好，我不说了，以后那女生再过来我替你接待行吗？”
远山不理他，洗漱完上床静静地躺着。
谁找他呢，本班女生不可能，难道是袁晨晨？他眼前出现袁晨晨的身影，她有些心神不定，无所顾忌的清澈的眼神，充满渴盼。
他翻一下身，又看到霞子，单纯羞怯的眼睛，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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