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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局长

五十九

梦梦从海城回来像换了个人,主动提出回老家看爷爷奶奶。兴华一高兴决定开车去,并趁玉萍不注意从阳台上拿出他那个布满灰尘的钓鱼竿。

汽车从公路岔向一条土路,爬上一个坡停下。

“怎么停下了?”梦梦坐着不动。

“你下来看看。”兴华开门下车。

“天这么热。”梦梦不情愿地下来。

兴华两手拤腰四下张望一下,转身对女儿说:“当年,哦,就是我跟你一样上高中的时候。”他用手指着,“我骑着个破自行车蹬上这个坡,把车放倒在那条沟里。我呢,就跑到那棵老柿树底下坐着。看一会儿书,然后顺着树林里那条小路爬上山顶,坐在石头上看着夕阳落下去,然后下山回家。”

“嗬,爸爸,你也有过浪漫的日子啊。”梦梦来了精神。

兴华笑笑:“是呀,谁不曾有过自己的青春啊。”

“那时候你好像比我幸福。”

“是吗,为什么?”

“至少你考试不好我爷爷奶奶不会骂你啊,也不会四处找老师给你补课吧,也不会有那么多热心人为你着急吧。”

“那倒是。你爷爷从来不问我考试成绩,你奶奶更不用说了,好像上学不用考试似的。”

“那多好,所以我爱爷爷奶奶,他们理解孩子。”

“他们是不懂。”

“爸,我还真挺佩服你的。你老爸老妈不管你,你还考个大学。你和妈妈要是不管我,我早就退学了。”

兴华呵呵笑了,转脸望着阳光下的梦梦:清晰的发丝,明净的脸庞,闪烁着阳光般奶白的牙齿。在这片蕴藏着青春记忆的山野里,他恍若在梦中。想起梦梦度过的这一年,想起她高考后的抑郁,想起她前些日子的逃离,他心里五味俱全,眼眶不禁湿润了。

“爸,想不想让我陪你到那棵柿树下,然后再爬到山顶看日落西山?”

“那是什么感觉啊,我真不知道。”兴华动情地说。

“走吧,”梦梦挽起爸爸的胳膊,“我想走走老爸当年走过的地方,这也是一种追忆嘛。”

兴华正要挪动脚步,不经意看见山路上走来母子俩,走得很慢。母亲走在前面,肩上挑着根小棍,小棍一头是蒲席,一头是被子。男孩是一副学生模样,手提一个黑皮包,蔫头耷脑地跟在后头。

兴华脱开梦梦的手,朝那母子俩走去。

“爸你怎么啦?”梦梦跟过来。

路窄,母亲绕着轿车靠边走,后面的蒲席打着转碰一下轿车,母亲摇晃着跌到沟里。

沟不深,母亲小腿磕破一点皮,往外渗着血。

兴华赶紧下去搀扶:“大姐,摔得重吗?”

“不打紧,碰破一点儿皮。”妇女说着,用手捏一点细土撒在伤口上,站起来就要去拾担子。

“我来吧大姐。”兴华下腰拾起担子,替她放到路边上。又从车里拿出包,抽出一百块钱,“大姐,要不是车碍路你还不能跌倒,这点钱算是赔偿,你买点儿药敷上。”

妇女说什么也不要:“碰破点儿皮算什么,对庄户人还算稀奇?俺可没城里人那么娇贵。”

男孩突然冲母亲喊:“城里人就高人一等?庄户人就不是人?”

妇女难为情地看看兴华,转脸对孩子说:“你这孩子,要不就不说话,张嘴说话就噎人!”

兴华笑笑说:“他说得对,城里人还不是吃庄户人种的粮食长大的,有什么了不起。”

妇女笑了:“那倒是。”

兴华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去啊?”

妇女说:“这不,孩子今年考上高中,交那么些钱还非要去上,庄户人哪供得起啊。”

兴华问:“交多少钱?”

“三年得一万五,得一把交上,上哪弄那么多钱啊?”

“别说了,走吧!”男孩朝母亲喊。

兴华又问:“孩子考了多少分?”

“多少,560分是吧?”妇女转脸问儿子。

男孩不吱声。

兴华觉得不对劲,说:“560分还交这么多钱?你报的是哪所学校?”

“实验中学是吧?”妇女又问儿子。

兴华心头一震,这个冯月琴,不知搞的什么名堂:“大姐,孩子的学费都准备了吗?”

“准备什么呀,哪有啊。”妇女一脸愁苦,“孩子想上学没办法,打算去问问领导没钱能先上学不,实在不行也没办法儿。”

兴华说:“大姐你别愁,钱你也别急着交,等我问问再说。”从包里拿出信笺,写上几句话递过来,“大姐,你拿这张纸去找冯校长,她就能让孩子上学了。”

妇女不敢相信地望着李兴华,也不敢伸手去接:“大哥,真的吗,这一张纸就把钱都免了?”

兴华说:“你拿着,至少能让孩子先上着学。”

男孩瞪兴华一眼,转身自己先走了。

妇女抖抖索索地接过那张纸,抬头望着兴华:“你是个大官吧?”

兴华笑一下:“大姐,这样走什么时候到城里呀,我开车送送你们吧。”

“不用不用,我到公路边上坐车。”

妇女挑起木棍,一头是棉被,一头是蒲席,一瘸一拐地走了。

兴华默默地目送母子俩走远,好久才转回身。

“爸,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贫困生吧?”梦梦心情也有些沉重。

“也许是,也许还不算。”兴华嘘口气,“一下拿出一万多块钱,一般庄稼人是拿不起啊。”

“学校干吗收那么多钱,真是的。”梦梦不平地说,“爸爸你不是教育局长吗,这种事儿管不管啊?”

兴华沉默一下,反问女儿:“你说呢,你说我该不该管?”

“不关我的事儿,肉食者谋之。”梦梦拉爸爸一把,“走吧,不是要上山吗。”

兴华站住不动:“不关我的事儿,肉食者上之。”

梦梦转身站住:“李局长,你闹什么别扭啊,说得好好儿的怎么说变就变啊。”

兴华跟她商量说:“梦梦,现在我又不想上山了。再说,今天咱们主要任务是看望你爷爷,如果有时间可以到小水库钓钓鱼,你看好不好?”

“那就算了,我从来不愿勉强别人。”梦梦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转身朝轿车走,“没想到你这人这么情绪化。”

坐进车里,梦梦忽然问:“爸爸,你那时候也是贫困生吗?”

兴华身子靠在椅背上:“那时候家里是贫困,可我还算不上贫困生,因为我这种情况很普遍。”他叹息一声,“看到刚才这母子俩,我想起自己刚上高中时的情景。”

“没错吧,我就知道你心里有事儿。”梦梦说,“又要忆苦思甜了吧。”

兴华接着说:“那年我考上县城重点初中,开学交六十块钱学费。”

“哇噻,这么少,社会主义优越性是吧。”

“可是,家里连这六十块钱都拿不出来。”

梦梦张着嘴巴吃惊地望着爸爸:“太夸张了,不会吧。”

“开学前的那天晚上,下着大雨,雷电交加。行李都备好了,就是学费还没凑足。一家人坐在屋里,默默地听着外面的风雨。你爷爷在吧嗒吧嗒抽旱烟,你奶奶在一个一个剥花生。我等不及了,就说,通知上写着不带钱不能报到。你奶奶朝门外看看,拍打一下手站起来说,我到东边你二大娘家借去。她找一块塑料布披在身上,就一头扎进雨夜里。突然一个霹雳,你奶奶脚下一滑,倒在泥水里……”

“爸爸你别说了,”梦梦打断他,“我受不了了。”

兴华止住,默默地坐着,一颗泪珠从眼角悄悄滑落下来。

傍晚,兴华和梦梦从老家满载而归,几乎摆满阳台:首先是梦梦从山上采来的各种野花野草,根部包一团泥土,用花花绿绿的塑料袋裹着,整齐地摆放着;还有兴华从马尾松林里采来的花土,装在两个蛇皮袋子里靠墙放着。这些对玉萍来说都是没用的东西,有用的是那包切碎又晒干的嫩红薯秧,是那些散发着诱人清香的晒干的松菇,这都是兴华最爱吃的,他就是吃这些东西长大的。当然,还有被拴住双腿趴在角落里显得惶恐不安的两只草鸡。

一天下来也累了,吃过晚饭,梦梦早早上床睡了。兴华和玉萍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电视聊天。

兴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玉萍说话他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你要是累了,也洗洗上床睡吧。”玉萍说。

“哦,没事儿,再看会儿电视。”兴华摇摇头好像一下清醒了,看着她笑笑。

“老家里都好吧,梦梦她爷爷奶奶身体怎么样?”玉萍觉得早该先问问这个,心里带些歉意。

“哦,还那样儿,都挺好。干一辈子活儿,老来身体越结实了。”

“那就行,下回我也得回去看看。”

兴华忽然转过脸,眼睛亮起来:“对了,你柜橱里不是还有一些首饰吗,我想变卖了。”

玉萍警觉地望着他:“又怎么了?”

兴华笑笑:“没什么,那些东西总不能老这么放着吧,会生锈的。”

“家里现在又不缺钱,卖它干什么,你是不是想给她爷爷钱?”

“你想哪里去了,那些首饰不是咱们的,这个你得搞清楚了。”

玉萍看看他,低下头:“你想怎么着吧。”

兴华朝这边靠靠:“玉萍啊,这次回老家一打听,村里有几个孩子考上学交不起学费,有一个还考上了重点本科大学。在路上也碰上一对母子,儿子考上实验中学,正愁着交不起学费呢。”

“你的意思是,把那些首饰卖了资助那些孩子上学?”

兴华笑了,拍一下她的肩膀:“真是心有灵犀啊,咱俩又想到一块儿去了!不过,这算不上资助,因为这笔钱本来就不属于我们,我们只是把它投放到一个恰当的地方。这样才能了却我这块心病,这样我们才能心安,是不是?”

过好久,玉萍才说:“你这不是杞人忧天自找麻烦吗?本来没什么事儿,你不说谁都不知道,你这样一张扬,行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不是因为担心什么。”兴华面容冷峻,“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很小的时候我爹就对我这么说。”

“你说什么都是理,我也懒得跟你争了。”玉萍不满地说,“那你准备怎么弄,万一再弄出点什么事儿来怎么办?”

兴华想想,说:“放心吧,我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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