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去了一个新的大学，遇见了一直辅导我写论文的阿铁老师，他的课名字叫“社会学概论”。开学第一节课，他推荐我们三本书，一本是朱学勤的《书斋里的革命》，一本是《顾准文集》，还有一本是《沉默的大多数》。老师骑着二八大踹背着布口袋来上课，然后拿出《南方周末》和我们分享上面的要闻。有一次老师看着楼下的车流说：你们啊，这么美好的年华，就浪费在外面的商场，每天念叨着哪家麻辣烫好吃。人啊，要粗糙的生活，精致的思想。
那一年，我几岁，应该是超过了21岁，我错过了我人生的美好时代，没有想过那天上半明半暗的云，我只想着风花雪月，吃喝玩乐，楼下食堂哪一个更便宜更好吃，还有毕业论文要查重，真不好写。现在想来，还是太年轻，想得太简单。
说实话，老师推荐的书目对我来说太高深，这些大家经过生活磨砺出的踏实真挚的思想，坦荡的胸襟，在道德和理想的审判下，思想的阴暗面被冲击地体无完肤。相对于《沉默的大多数》，我还是喜欢那本《爱你就像爱生命》。我身边的女孩子都差不多看过，一提起王小波就想起李银河。大家就冒出星星眼， 他说： “你好哇，李银河。” “一想起你，我这张丑脸上就泛起微笑。”这因为爱而生动的文字会让很多人顿生无限温柔与向往，一时间王小波瘦弱高大的身材在我们眼中无限伟岸。
还有那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那只潇洒的黑猪跳出猪圈，长出了獠牙，于是40岁的王小波会在结尾写道：“相反，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猪。”学生时代的我看完觉得王小波很幽默，也很潇洒，在沉默中渴求一份内心的自由，可能很多人就此沉默下去缄默不语，但文学史上居然出现了“特立独行的猪”，还有王二。
读书的动力是学业上的要求，况且一个作家的作品都摆在图书馆书架上挨着，你看完了一本他甜蜜的情话，看到了他的门下走狗爱慕追随的文字，自然好奇他的小说是什么样子，于是我翻开了《黄金时代》。
这是头一次让我对我手头上这本现当代文学史产生质疑，也不亚于在欣赏纯文学的脑袋瓜里开了一枪，响了一个炸雷，原来小说开头还可以这样写：我二十一岁时，正在云南插队。陈清扬当时二十六岁，就在我插队的地方当医生。我在山下十四队，她在山上十五队。有一天她从山上下来，和我讨论她不是破鞋的问题。
这种震撼比当年读鲁迅写阿Q对吴妈说“我和你困觉，我和你困觉！”这样流氓式示爱还有杀伤力，一时间我觉得文学史书对王小波的介绍总结就区区半页纸而鸣不平了，当然我也明白了老师为什么没有推荐我们看这部《黄金时代》。
相对于带着痞气说着歪理但审美上线的王二，又有谁不喜欢里面的陈清扬呢？王小波把她写这么美，这么美好。王小波不仅会欣赏女人，更懂女人。萨冈小说里曾写道：作为理想，我打算过一种下流、丑恶的生活。21岁的王二和26岁的陈清扬在那个特殊的时代环境里都是不受待见的异类，两个男女在一起一定会产生感情，这种感情可能来自身体的直接吸引，还有对精神共鸣的需求。陈清扬从一开始对自身的追问到王二生病的真情流露，再到两人一起上山放飞天性，在身体得到极大愉悦的时刻她感受到的却是孤独和寂寞。
陈清扬让我想起霍桑《红字》里身上烙着鲜红“A”字的女人海丝特和金庸《白马啸西风》里牵着白马去往江南的李文秀。陈清扬从被冤枉到主动成为大家唾弃的角色，在被批斗的时候她就是一面镜子，照见了所有人内心的欲望。她爱上了这个男人，“她一辈子只交了我一个朋友。”“在那一瞬间她爱上了我，而且这件事永远不能改变。”
通向玉门关的沙漠之中，一个姑娘骑着一匹白马，向东缓缓而行。陈清扬说完了所有的心里话，也坐火车走了，从此王二再也没有见过她。陈清扬也是通透的，之前她不了解为什么她的黄金时代被无缘无故抛掷在陌生的地方，但她如今依旧坦诚，她的材料会让所有人面红耳赤，她不让“此情可待成追忆”，她依旧对某些东西坚持不渝。
PS:今天是2022年5月13日，日子特殊，带有仪式感地拿出这本《黄金时代》，再也没有当年站在图书馆书架前仿佛小偷一般去翻看的心情，看完却猛然想起那句：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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