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眼

文：彩缤

图：顾海燕

你是我的眼  带我穿越拥挤的人潮

你是我的眼  带我阅读浩瀚的书海

因为你是我的眼    让我看见这世界

——《你是我的眼》

1

二十二岁那一年，戴学仁参军入伍了。

参军以后，他当的是铁道兵，开山炸路是他的本行。

有一次，在排除哑炮的特大事故中，他的眼睛被炸伤。

后来动手术的时候，两个眼球全部摘除了，医生为他装了假眼后，他的眼睛没有了一点儿光感。

眼睛失明了，他没有用过一次拐棍，因为在他十来岁的时候，他就读过郭沫的一篇文章，那里边有这样一段描写：

听见盲人的盲杖，敲在水泥地板上的声音，哒哒哒哒，好像是走向墓地的进行曲。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从此以后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尤其是他眼睛失明以后，经常想起这句话。

二十二岁的戴学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眼睛突然失明，他实在难以接受。

在那个时代，毛主席语录里有一句话：要奋斗就会有牺牲。

毛主席说得对，为了党和祖国，为了人民，我的眼睛失明了，我无怨无悔。戴学仁经常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但他毕竟年轻，有时候忧愁的想起他以后的日子，他的前途他的未来一片渺茫，那种愁闷的心情又不断地像乌云一样的从心底最深处浮了出来。

就在他特别苦恼的时候，一个叫魏树华的小姑娘走进了他的生活，慢慢的走进了他的心里。

1969年，知青下放，上山下乡，国庆节左右的时候，家里写信让魏树华回家。

回家以后，母亲就把戴学仁眼睛负伤的事反复的对树华讲。说戴学仁是一个大英雄，希望女儿嫁给他。

树华听了，强烈反对，说她绝对不会嫁给一个瞎子的。

就在这个时候，魏树华的好友李娟在她的面前无意中提到了戴学仁，说学仁是她的表哥，从小喜欢读文学书籍，口才非常好，特别的有才华，说话幽默风趣，性格特别开朗。

魏树华听了后笑笑说，你的表哥，你当然说他好了，况且他现在是大英雄嘛！

李娟说，不是因为他是大英雄，更不是因为他是我表哥我才夸他的，他本来就像我说得这么好，好多熟悉他的人都这样评价他。不信，我明天带你去见见我表哥，反正自从他眼睛失明后，他就经常渴望别人和他在一起聊天呢。

第二天一大早，树华和李娟就来到了戴学仁家。当她们到了戴学仁家时，他正在切洋芋丝，那洋芋丝简直比一般的正常人还切得细。

看到那一幕，树华惊呆了，没想到他这么厉害。

学仁家用的是小煤炉，在学仁炒菜的时候，树华帮他一样一样的拿调料，递给他。

吃过早饭，戴学仁给树华和李娟讲起故事来。即使是一个特别普通的故事，戴学仁讲起来也是有声有色，特别有意思。有时候把树华逗的直乐。

尤其是他讲《简爱》的时候，把简小姐和罗切斯特先生的爱情讲得绘声绘色，特别有代入感。

听着戴学仁讲的爱情故事，看着他的脸，不到十八岁的魏树华不禁羞红了脸，情犊初开的她心里泛起了一种异样的情愫，那种感觉特别甜蜜。

尽管戴学仁的眼睛看不见，但凭着他的直觉，他感受到了魏树华羞怯的，暖暖的目光向他扫来……

而这一切，李娟都看在了眼里，抿着嘴偷偷笑。

2

回家的路上，李娟故意向魏树华提起了表哥，而此时此刻的树华却沉浸在戴学仁有声有色讲故事的场景里，没有回过神来，所以李娟的声音她根本就没有听到。

树华！李娟故意大声喊。

想啥呢？

没有想啥呀，你刚说啥了？魏树华听到李娟的喊声，才回过神来。

李娟看着树华乐得咯咯笑。

夜里，魏树华辗转难眠，那张脸那个声音那么清晰的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尽管有缺陷，但一点儿也阻挡不了她对他的思念。

他这会儿在干啥呢？睡了吗？这会儿不会是又给谁讲故事吧？

而此时此刻躺在床上的戴学仁的耳畔，何不回荡着魏树华甜蜜美好的声音？

小华睡了吗？她长的什么样子？是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吗？她的睫毛长长的吗？是有一张小巧的嘴唇吗？她这会儿是不是也像我想念着她一样的想念着我？

但戴学仁很快打消了他的想法。她不会想他的，她凭什么会想他一个瞎子？

戴学仁和魏树华在对彼此的思念和牵挂中，进入了甜蜜的梦中。

第二天一大早，树华起床后，本来想把她昨天去过戴学仁家的事告诉父母亲。但又考虑了一下，不用急，反正母亲前段时间还希望她嫁给戴学仁呢，那么母亲对这件事当然是百分之百同意的。

再说，前段时间母亲在她面前提起戴学仁的时候，她的心里还一百个反对呢，现在怎么能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呢？让母亲知道了，岂不笑话她？

吃过早饭，不知道为什么，魏树华好像感觉有人在召唤她，而这个人就是她昨天刚刚见过的戴学仁。

不知不觉中，魏树华的脚步已经踏进了戴学仁的家门。

当戴学仁听到了脚步声，他朝着魏树华进来的方向侧耳倾听，尽管树华已经站住了，但凭着感觉，他知道，那一定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华。

小华。戴学仁声音颤抖着叫了一声。

当树华听到戴学仁这样亲密的唤她时，一种从未有过的甜蜜荡漾在了她的心头。

她轻轻的朝着他走来，拿起了他身边的一本书，给他读了起来。

树华那温柔甜美的声音让戴学仁深深沉醉。树华文化程度低，有些字她不认识，偶尔把字读错了，戴学仁笑着帮她纠正过来。

就这样一天天的接触，半年过去了，她成了他的眼睛，他成了她的太阳，他们的感情越来越深。

慢慢的，树华试着把这事告诉父母的时候，父母已经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尤其是母亲，简直是喜出望外。

后来，树华的父亲带薪全家下放，下放了以后，父母亲的心思动摇了。

母亲对树华说，你不用跟戴学仁谈了，我们以后给你找个比他好一百倍的丈夫，你这一生一定会幸福的。

但是母亲这话说的太迟了。

因为这个时候，树华已经非常喜欢学仁了，他的一切在她的眼里都是那么美好，包括他那一双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

树华心想：他的眼睛已经受伤了，我不能让他的心再受任何伤害。

面对这样不听话的女儿，父亲气急败坏的说：“你要再跟他继续下去的话，现在婚姻自由，我们也没有办法，如果你嫁给了他，以后生活得不幸福，那你就永远不要进我们这个家门。你就当没有我们这样的父母，我们也就当从来没有过你这个女儿。”

爱情的力量有时候没有道理可讲，有时候甚至超越了血缘和亲情。

树华听了父亲绝情的话，一向腼腆的她大声对父亲说：“不进这个家门就不进，我这辈子丢了啥也不能丢下学仁！”

3

结婚后好长时间，树华和父母没有来往了，有时候，她很想父母，就偷偷的在父母家附近转转，当她看到父母的身影时，又悄悄的躲开了。

而父母呢，虽然把话说得那么绝情，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当树华和学仁有了孩子后，在亲朋好友的劝说下，有时候父母也亲自把女儿外孙接回家，给女儿做一顿好吃的，补补她的身体。

父母对树华做的一切，树华记在了心头，有时候想着父母对自己的一片心，不禁感叹，父母的心总是在孩子身上啊。为了父母对自己的一片心，她和学仁一定要过好他们的小日子，别让父母太担心太牵挂。

结婚后，树华在外边上班，没有时间照顾丈夫。戴学仁不能出门工作，在家做饭做家务。

每次上班前，树华给煤炉里把煤加足就行，到了做饭的时间，学仁摸索着把炉门打开就行了。

学仁本来就会干这些活，他家里姐妹五个，他是老大，当兵以前他家里的家务事都是他一个人做。

当树华上班回来的时候，学仁已经做好了热乎的饭菜等着树华了。

有了儿子，他不能带着儿子去接树华下班，因为他一个人最多能走六七十步，只有带着儿子在大门口等妻子。

戴学仁和魏树华也有吵架的时候。他性子急，每当他要一样东西的时候，树华正在找，他就不耐烦了，希望东西一下子就飞到他的手里。

树华当时也生气，但她又一想，他之所以急，是因为他看不见才急。他的眼睛如果能看到的话，他就不会让她做了。既然这一生她决定了做他的眼睛，那么，这就是她的责任和义务，她必须做好。

后来，儿子稍微长大了，魏树华经常对儿子说，我是你爸爸的眼睛，你就做你爸爸的拐杖吧，尽量多搀扶他。

4

现在，戴学仁已经七十二岁了，儿子四十八岁，孙女也工作了。他经常用书中的经典语录教育儿子和孙女，吃自己的饭，流自己的汗，自己的事自己干。

他用《骆驼祥子》这部作品教育儿子一定要自立，用《平凡的世界》这部作品教育儿子要有高尚的人品，用《子夜》这部作品教育儿子和孙女要有珍惜时间的概念。

一个人能长寿的话，精神是决定性的因素。这一生，戴学仁最感谢的人是妻子，最爱的人也是她。他说，如果这一生遇不到妻子，他活不到七十多岁，他这一生的一切幸福，都是他的小华带给他的。

在魏树华六十七岁生日这一天，七十二岁的戴学仁深情的对树华说：

小华，自从和你认识以来，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你的脸，但我相信，你是天底下最美的小仙女，是上帝派你来我身边拯救我的。

我失明以后，如果不是遇到了你，那么我就会整天沉迷于我将来怎么过，周围一片漆黑，看不到阳光。感谢你的话，一直都在我的心里，虽然我很少在你面前对你说我爱你，但在我的心里，我爱你这三个字无时无刻都在我的心里跳跃。

说完这段话，戴学仁拿出了一个崭新的房产证，递给了他的小华：

这是我以你的名义买的一套房子，现在送给你，另外，这个存折你也收起来，这是我帮你存下来的，我走后，你就有钱养老了。我这一生，唯一的遗憾，就是老天爷在我眼前放下了一张帘，让我永远没有办法看见你的脸。

魏树华看着这一切，云淡风轻的说：老头子，我有退休工资，要这些身外之物干啥呀？我只要你，要你开心，要你健康，要你长命百岁，要永远读书给你听。

结婚五十年来，妻子为他朗读了100多部经典名著，让他一个失明的人，甚至比有些健全的人一生读的书还要多。

戴学仁觉得这一生，他值了，他的小华让他活得挺有滋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