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没联系的一个表姐突然打我电话,说她爸爸去世了。
她爸爸我喊表叔,是我父亲的表哥。
说得再详细一点,父亲和表叔是表兄弟,一个是舅舅的儿子,一个是姑姑的儿子。
在我小时候,每年的正月初一上午,表叔都会来我家拜年。
他高大的身影从沙坪的田埂上一路走来,走到我家门口,脚还没跨过堂屋的门槛,就响起他雄浑而粗犷的声音:五舅母,拜年拜年,新年好!
我奶奶坐在土灶边烧柴火,赶紧站起来,嘴里高兴地应答着,拍拍身上的灰尘,给表叔倒茶水。
那时候家里穷,过年待客摆上桌台的一碗腊肉和一碗腊鱼,其实是全年所有积蓄的浓缩。
表叔深知这一点,吃饭的时候,只是象征性的戳戳筷子,鱼和肉一般都不怎么动。
我那时候眼里馋出虫来,非常非常的想夹鱼和肉吃,可母亲在旁边一直死盯着我,目光象刀子一样锋利。
因为,鱼和肉都是下一餐重新摆上桌台待客的主菜。如果吃没了,来了客就扫手背了,奶奶如是说。
当然,这时候,表叔夹一块肉和鱼放在我碗里,母亲虽然心里愠怒,嘴里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吃完饭,表叔跟我父母和奶奶一起坐在火筒里聊家常,一直聊到下午。
然后,表叔又坐车回竹篙塘。
大年初二,父亲带着我去外公家拜年,在那里吃完中饭,然后又步行去表叔家拜年。
他们都在竹篙塘,外公家在山脚村,表叔家在新塘村。
父亲带着我走山路,穿过一片桔园,插到六中后面,然后再走一段毛马路,大概一个多小时的样子。
到了表叔家,早已是筋疲力尽。
当然,一进表叔家门,我先是喊姑奶奶拜年。
姑奶奶是我爷爷的妹妹,跟我奶奶一样,解放前都是万恶的地主婆。
而且,我姑爷爷在解放时逃去了台湾,所以姑奶奶成了很重要的“敌对分子”,时时刻刻都受到非同一般的监视。
有一回,一个贫下中农不小心丢了个烟屁股,引燃了周围的稻草,把生产队的牛棚烧了。
那个贫下中农就陷害我姑奶奶,说他亲眼看到的,是姑奶奶放火烧了生产队的牛棚。
为此,姑奶奶坐了十年的监狱。
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发生在我出生以前。
到表叔家里,表叔家有三个小孩,加上表姑家四个孩子,每年拜年的时候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热闹非凡,虽然表叔家的土墙和木板房里不时地吹进来冷冽的寒风,但仍然阻挡不了我们八个孩子热闹的欢笑声。
这样一直持续了很多年。
后来姑奶奶去世了,没有了长辈,父亲也就没再去表叔家拜年。
再后来我奶奶去世了,表叔也没再来我家里拜年。
慢慢地,亲戚之间的走动越来越少,感觉就没那么亲了。
表姑家里的孩子陆续考上了中专,后来在县城里工作、安家;表叔家的孩子也陆续去了南方打工,大家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即使偶尔在路上遇到,也没有了当年的那股亲热劲儿。
随着时光的流逝,奶奶那一代人都去世了,父辈这一代也一个一个离开了我们。
现在我这一代,也都是逢四赶五的年纪,最大的表哥差不多要退休了;再下一代,相互之间基本都不认识了。
表叔出殡的时候,表姐扶着棺木失声痛哭:爸爸啊,你有三个孩子,离世的时候,却没有一个在身边。。。。。。
我站在一边,心里有说不出的叹息和伤感。
眼前的一切已是物是人非,只有家门口的那棵大樟树,仍旧是那么葱葱郁郁。
我仿佛听到了一群孩子清脆无邪的嬉笑声,从那遥远的地方,穿越过几十年的岁月,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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