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的孙小棠

2017年9月24号，星期天，刚过了秋分节气，叫孙小棠的小姑娘来我家举行她人生第一次的剪发仪式。

她的头发长得好，黑，亮，细，软。满月，即有两侧的发梢盖过了耳朵，只是她饱满的额头两边头发不严密，惹得那位一直不甘示弱的孙小棠妈妈嘲讽她，说人家“发际线太高”，这位新晋妈妈忘了自己小时候，发际线也曾那么高来着，我猜，她是有点儿嫉妒孙小棠的可爱。

孙小棠是真的乖巧，几乎不曾大哭大闹，妈妈为她在屋里忍了一个月，终于能出门了，有点兴奋。坐上回娘家的车，就一路计划着上街逛一逛的伟大梦想。孙小棠仿佛听不见妈妈在后座上的“聒噪”，或者人家就是觉得妈妈有些孩子气，她一直稳稳地睡在我怀里，一点也不因为出门格外激动。

到了我家，把孙小棠放在床上，我们打开她的包裹：纸尿裤、隔尿垫、尿片、奶瓶、护臀膏还是爽身粉，小毯子，还有许多尿布，原色的，上面有小黄鸡图案的，专用纸巾等等，杂七八，都是柔软可爱的行李。

急匆匆喂了孙小棠几口奶，妈妈就跟岑岑姨妈风风火火出门去了，岑岑姨妈没带思妍小表姐，她俩说要去信誉楼。孙小棠并不为妈妈的贪玩生气，连小眉头也没皱一下，或者，她就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知道妈妈开心，自己才有充足甜美的粮食，那么，妈妈，你去玩儿吧。

她平躺着，喜欢头侧向左边，大人们怕她因此睡得头不够板生端正，常要用手去把她的小脸儿扭正过来，可她正过来看看你，一脸的不以为然，不一会儿，就又扭头去看她喜欢的方向了，这小婴儿似乎有自己的小主意，幸亏她还不会说话，眼神里的表达也不甚明朗，否则，她怕会笑妈妈奶奶们的杞人忧天，生在温暖的爱惜的家里，漂亮自会天生，哪里在乎睡觉时的脑袋往那边扭，况且，她的小脖颈已经开始灵活起来，能自己转过去再转回来了。

类似的主张还在孙小棠的吃奶问题上。她可不做吃起来没完了的小屁孩儿，妈妈奶水丰沛，她会吃一会儿，歇一会儿，连着吃有点儿灌得慌，吃饱就不再吃，小小的婴儿，吃奶是头等大事，可她自有节制。

孙小棠在妈妈肚子里多生活了一周，她对周围环境的安全尤其敏感，她的骨骼还软，大人们不敢常去抱她，偶尔抱她起来，她的小手一定会有所抓附，若你揽着她的手脚，把她整个拢在怀里，片刻，她就朦胧起眼睛，因为她觉得安全了，可以放心睡了。

孙小棠一个月工夫，就长高了十公分，体重也增加到十斤二两，小脸蛋明显圆满，两颊鼓鼓的，开始裹着中间的小鼻子了，棱角分明的小嘴不吃奶时也常做着舔吮的小动作，像在回味奶水的香甜，鼻梁是通的高的，眼睛长开了些，眼神还是清水一样，浅浅的双眼皮还羞涩地隐者，偶尔鲜明地惊艳一下，她的小手小脚最精致，每个小指头仿佛圆滑而玲珑的小豆芽顶上那颗小豆子，嫩白，让人总想亲亲她。

她躺在床上，眼睛依然望向斜上方，那里有窗外映过来的上午的阳光。她长了新本事了，不再只是一味沉默地看，而是偶尔会发出娇俏的“咿啊”的声音，声调细，短，仿佛在哄着自己不寂寞。

孙小棠确实比别的婴儿安静，夜里也大多在睡，没有楼下邻家小孩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也不做格外吵闹，这样，能让爸爸妈妈不为照顾她太多熬夜费神。

这满月的剪发原来那么多讲究：一个圆形中间可筛面粉的箩，是消失许久的古物，独头蒜一枚，并蒂分叉的大葱一棵，一撮狗毛，一撮猫毛，一把五谷杂粮花花绿绿，一股五彩线，一根红线绳儿，一把尺子，还要一束艾草，结果赠予者慷慨，直接从地里拔了一大捆，带着跟和泥土，只剪了一枝备用，余下的便立在门口角上，蓬勃一束，弥漫了一个楼道的清澈艾草香。

在应邀而来的几位姥姥提点下，孙小棠开始满月剪发的仪式。岑岑姨妈今天穿了粉色的旗袍，戴了绿色的玉镯子，更衬出白白的脸，清清的眼，她是主剪。

“前三后四左五右六……”

剪下来的细软的一小撮胎发并在备用的狗和猫的毛里，滴上几滴妈妈的奶水，搓一搓，用红线绳儿扎在一起，那绺五彩线就在孙小棠手腕上系了个蝴蝶结。一位姥姥说：

“这头发得找个姓刘的人家儿……”

岑岑姨妈说：“哎，我家就姓刘……”

另一位姥姥补充：

“最好门前有棵大树，系到树上，……”

岑岑姨妈乐了：“我家门前正有棵大树……”

姥姥们欢喜：

“那就你带回去吧！”

这七嘴八舌的探讨里，孙小棠一直在耐心地吃奶，一言不发，像这事儿跟她没关系似的，这小丫头，从出生第二天起，就接受了自家院子里的叫“芒果”的狗带着他的狗弟弟的吵嚷，早磨出了处闹不惊的小性子。

剪发结束，妈妈陪那些姥姥们去客厅里吃饭，我留在屋里陪着孙小棠。她毫无厌倦地躺着，凝神看了一会子天花板上妈妈结婚时的红色拉花，偶尔嘟起小嘴好久，像在试验一个新表情，有时撇嘴要哭，还没出声儿，却又悄悄咧开小嘴，笑了。她睁着眼睛玩累了，渐渐似睡非睡，脸上挂着不动声色的平淡，却会瞬间变化了表情，真像老人们说的，每个小婴儿都在梦里接受神谕，教他们一遍一遍演练初生为人的小情绪。

孙小棠喜欢双手举过头顶，两只小腿也自由地踢蹬着，她轻易地做出各种许多大人呲牙咧嘴也做不出的抻拉柔软的动作，然后更坦然地该拉拉该尿尿，毫不羞涩，她仿佛也知道，此刻的自己确定是天使，该有天生的宠爱，而事实上，哪个大人不会在这软萌的小人儿面前丢盔卸甲，软化下来呢？

客厅里那些近于老年的爷爷奶奶们，都在大言不惭地夸耀着含饴弄孙的快慰，花了许多钱，费了许多辛苦，却个个幸福难以言喻，原来人生的自然，是轮回得这样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