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的香港影视圈是张曼玉的丰收年，这一年她拍了10部电影，几乎个个都叫得响。最著名的两个经典荧幕形象：一个是风情万种的金镶玉，一个是妩媚柔弱的阮玲玉，终于让张曼玉摆脱了“花瓶”的称号。
然而，张曼玉的可塑空间却不止局限于这几个角色。据说，《阮玲玉》的第一人选是梅艳芳，《青蛇》是要找巩俐，《甜蜜蜜》本想请王菲，结果各种阴差阳错下，成就了张曼玉。当我们看过这几部电影后，几乎就无法接受翻拍，因为影片中的张曼玉已然不是她自己，而是惹人怜惜的阮玲玉、妖娆多姿的小青、八面玲珑的李翘，她是走不出的“画中人”。
张曼玉是水，可以变幻多种形态，融进人的生命。
张曼玉是火，足以点燃心底欲望，怠尽人的狂放。
在她众多角色中，我始终最爱“阮玲玉”。张曼玉将自己融进了阮玲玉的骨血，仿似打破一座雕像，拾起碎片再去重塑，完美的比例，一样的灵魂。不，张曼玉的阮玲玉不是重塑，而是重生。
这一次，我不想分析影片的艺术手法，我想通过张曼玉的演技来探究阮玲玉其人，究竟是软弱逼她走上了绝境，还是看破人性的绝望让她得到了解脱，究其根源，透视原由，让《阮玲玉》带我们找到答案。
一、复刻角色，是融进演员灵魂的人性探索
《阮玲玉》截取了女主角从1929年加盟“联华”到1935年服药自杀的生活和工作片段，导演关锦鹏将虚实结合，艺术地概括了她短暂25年的芳华人生。
《阮玲玉》更像是半部纪录片与半部剧情片的结合，当影片中那一张张黑白照片闪现而过时，那个为爱而生的美丽倩影自此刻在了观众的心里。
关锦鹏无疑是天才的，他创新性地将与阮玲玉同时代的演员访谈、阮玲玉本人残缺的影像、张曼玉对阮玲玉的人物表达相互穿插，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纪录片电影模式。
最让我欣赏的不是影片的巧妙拍摄手法，而是它留给观众的无限遐想空间。没有所谓的是非对错，回味和思考只凭后人说。
一袭得体旗袍，深藏女人的婉转柔情。当张曼玉在荧屏上款款走来时，那完美的精致妆容，标志性的柳叶蹙眉，就像被附了身一样，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已然是阮玲玉再世。
影片中，采访了部分人对阮玲玉的评价，当听到大家说阮玲玉一开始接的都是花瓶的角色时，张曼玉心有戚戚焉地说道：“这不就是我吗？”那一刻，不用仿刻妆容，阮玲玉已然走进了张曼玉的心里。
16岁的阮玲玉遇上了纨绔子弟张达民，他满足了少女的所有幻想，然而现实终究是战胜了爱情。张家不接受身份卑微的阮玲玉，两个人只好搬出家门重觅爱巢。机缘巧合下，阮玲玉接触了人生第一部电影《挂名夫妻》，养家的重任自此便落在了阮玲玉瘦削的肩头。
一次，家里的灯泡坏了，彼时的张达民正抱着某个女人在舞池中摇曳，而阮玲玉一家三个柔弱的女人却在想方设法地修着电灯。昏暗的灯光下，养女扶着阮玲玉，阮玲玉再扶着母亲，此时的阮玲玉恰恰映衬成了家中的支柱。
第一次所托非良人，在拍摄《三个摩登女性》后，阮玲玉认识了人生中的第二个男人—茶叶大王唐季珊。本以为这一次该是良配，然而风流成性的唐季珊很快就暴露了花心的本性，最让阮玲玉痛心的是，她遭遇了家暴。
电影中有一幕让人心疼的很，阮玲玉的母亲问她是否被唐季珊打了，明明刚挨了一巴掌的阮玲玉却强颜欢笑地说没有。这笑容被张曼玉诠释地分外到位，表面的掩饰和心底的苦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很多人经常见到阮玲玉拍完哭戏后久久走不出角色，以为她是入戏太深，其实那是她心中的苦闷唯有借一个角色才能发泄的缘故。
在这个孤立无援的时刻，电影导演蔡楚生走进了阮玲玉的世界。天真的阮玲玉以为这次她终于遇到了英雄，可以救她出水火，只是她再一次遭遇了爱情的滑铁卢。一次次的错爱，终于将她推向了生死的边缘。
张曼玉将阮玲玉的个性表达拿捏的十分准确，我们通过张曼玉对阮玲玉这个人物的内心、动作、眼神的揣摩，看到了一个隐忍、含蓄的女性形象，似乎也看穿了深藏在皮囊之下的心灵世界。
阮玲玉的死亡绝非是个简单的人生悲剧，它是旧社会背景下对人性的挖掘和探索，是人言可畏的压力下压垮人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二、复刻性格，是揭示悲剧成因的必然选择
“演员应该是疯子，我就是一个。”
是的，阮玲玉正是在用生命诠释演戏这件事的意义。
《野草闲花》中有一场大雪中的戏，为了感受一个母亲的无助，张曼玉起初穿着大衣突然趴在了雪地上，而后又脱下了外套躺在冰冷的雪中，她在切身感受着这份寒意。当她决意咬破手指，用鲜血喂养怀中的孩子时，雪地上孤独单薄的身躯与黑白镜头下的阮玲玉融为一体，她们同时演活了一个孤女的凄楚。
影迷们永远忘不了那一场哭戏，1935年蔡楚生拍摄了《新女性》。最后一场戏时，张曼玉饰演的阮玲玉始终找不到状态，蔡楚生则告诉她：“我不要你有一点保留”，就是这一句话，就在那一刻，阮玲玉把自己和剧中人物融为了一体。在拍完最终的哭戏时，阮玲玉并没有停止落泪，她将自己深埋在白色被单下啜泣着，那一刻，她为自己的人生而悲哀。当然，没有停止哭泣的还有张曼玉，也许她已和阮玲玉融为了一体，悲伤着她的人生，自己的人生。
这让我想起了《甜蜜蜜》最经典的那一场哭戏，当张曼玉饰演的李翘去认豹哥的尸体时，白色被单掀开后，看到豹哥后背的米老鼠纹身的那一刻，李翘笑了出来，然后就是不可自控地情绪崩溃。很多人以为这是张曼玉的笑场，然而这却是最合乎情理的演绎。她把自己当成了李翘，才能从李翘的性格中挖掘人物的表现力。
不单单是演绎角色，还在体会角色的内心，张曼玉不是在演某个人，而是把自己活成了这个人。《新龙门客栈》，她举手投足都在表现金镶玉的魅；《阮玲玉》，她一颦一笑都是阮玲玉的美。从花瓶到实力派，她只是将自己揉进了角色中。
阮玲玉在与黎莉莉合作电影《小玩意》时，因为黎莉莉始终找不到导演要的感觉而感到非常苦恼，阮玲玉耐心温柔的只消三言两语就帮她找到了角色的特质。这样的阮玲玉就像一朵解语花，她可以疏导每个人，却打不开自己的心结，是不是很讽刺呢？
正如主题曲《葬心》所唱：“千不该，万不该，芳华怕孤单”。
每一次张曼玉静静地坐在那里，就会让人恍惚着以为她就是阮玲玉。安静寡言的性格，让她在遭遇了人生最大阵痛时，没有选择向任何人倾诉，而是独自默默地承受。
所以张达民会变本加厉地索要生活费不得，将阮玲玉的隐私卖给了小报，唐季珊非但没有挺身而出地替她遮风挡雨，反而冷言冷语地挖苦她，而蔡楚生也选择逃避不予伸出援手。面对流言蜚语和漫天指责，一向懦弱的阮玲玉逼自己走向了绝路。
张曼玉通过飘忽的眼神、绝望的笑容、驼下的腰身，无时无刻不在展示着阮玲玉的潜在性格，由此揭示这一场人间悲剧的成因。
三、复刻事实，是折射时代背景的是非功过
爱情是罂粟的花瓣，让人迷醉地看不到方向。在那一瞬间，我们仿佛被蒙上了眼，只闻到了阵阵芬芳，却不知它的糜烂。
有时，爱情的觉醒也需要时机。在此之前，是走不出的迷宫，逃不掉的沼泽，深陷其中，宁愿沉沦。阮玲玉一生有着无法比拟的辉煌，然而每一次她都将希望寄托在男人的身上，最后又一次次被男人所伤。究竟该责怪男人无情还是她太过专情呢？
人在悲伤时，不应做决定。那一刻的感怀，需要的是理解和关爱。那一刻的决绝，是对真正爱自己的人的伤害。离开后的阮玲玉留给世人的是震惊，先后竟有5名影迷追随她而殉葬，她的葬礼有30万人自发前来吊唁，最终她的灵柩由与她合作过的蔡楚生、黎民伟、孙瑜、费穆等12位电影界人士抬上了灵车。
爱情，不该成为束缚女人的阻碍，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热爱，不是所有付出都该得到同等对待。冷漠从来不该是我们面对这世界的方式，希望总是和失望相映而生，因此不要极端，总有个中间地段让我们缓和悲伤。这是我们在阮玲玉的悲剧中看到的和领悟到的人生。
当我们在关锦鹏的镜头下，看到张曼玉缓缓地躺下弥漫着死亡气息时，镜头一转，一张阮玲玉真实的离世照片映入眼帘。原来，演一个人的“生”不易，演“死”更难。那张生动的面容，仿似她只是在沉睡，就像下一刻她会醒来一样。
不得不说，张曼玉的“拼”成就了她众多经典角色。当年成龙拍一部英雄救美的电影，需要女演员从十层高的楼顶滑下去，成龙找的第一位美女是关之琳，结果到达片场的关之琳破口大骂后转身离去。而有一位女演员则是一边哭一边爬上了楼顶，补好妆后跳了下去，这个人就是张曼玉。
最为打动我的还有张曼玉在重拍阮玲玉的《神女》时，她手拿香烟坐在卧室的桌子上揣摩《神女》里的角色，唐季珊满脸疑惑，她不言不语地朝唐季珊吹了口烟，随后出现的镜头是阮玲玉在《神女》中几乎一模一样的情节！可以说，张曼玉丝毫不差地还原了一个真实的阮玲玉！这场“戏中戏”的再现，只不过是彩色画面和黑白画面的区别而已。
犹记《阮玲玉》中，张曼玉随着音乐跳起的一支支伦巴，这大概是她留恋人世的象征吧。我们透过张曼玉诠释的阮玲玉，看到了一个特定时代女性挣扎的不易和悲剧的命运。关锦鹏作为该片的导演，自始至终都没有为阮玲玉发声，他只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客观地记录着阮玲玉短暂如烟花的一生。是非对错，便留待后人去说吧。
“我一死何足惜呢？不过还是怕人言可畏，人言可畏。”
1935年3月8日，在女性的专属节日这一天，阮玲玉用3瓶30粒安眠药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她遗书中“人言可畏”四个大字刺痛着人们的心，而这不就是整个社会对她的戕害吗？
让我们重温下影片的开头，在一间公共澡堂中，几大导演都在不约而同地夸赞一位女性，称她是电影界的一代新星，而她就是阮玲玉。
有的人，虽然已经离开，却注定永远活在人们心中。
作者：雪忆柔心中有点墨 故事藏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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