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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秦腔韵味,摄住了我的魂 作者:牛旭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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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秦腔韵味,摄住了我的魂

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牛旭斌 日期:2023-03-19

牛旭斌



苍天厚我,在贫乏童年赋予我顶高兴的事——跟随父亲沿乡庄川坝去看戏。


小镇唱戏,有对岁稔年丰的祈祷,有对风调雨顺的酬唱,也有对世间劳苦的敬祝。

迷人的戏声,在入夜后传来。高挂戏场的铁皮喇叭形如银花吐蕊,声如天宫奏乐,一对架在戏场的树杈上,另两只悬挂在戏楼口的高空。

村西镇好戏连台。庙会的戏从二月二“龙抬头”时开场,一出接一出。戏声惹人,戏迷们备好卷烟或水烟锅,搬上板凳,纷至沓来。

小镇由于通衢三县、地连八乡,集市如潮,商贸发达。几十年来,生意人的事业风生水起,他们认为是托了灵山秀水的福报,每逢唱戏便纷纷捐钱资助,祈求生意兴隆,还会邀请县剧团欢唱“大戏”七天七夜。所谓“大戏”,与乡乡村村庙会、稼穑期间唱的“木偶戏”有所区别。“木偶戏”班小人少、自唱自乐,唱者无须化装,发其声而不露其面,可在田间地头、院坝麦场随时演唱。而唱“大戏”的秦腔剧组则阵容强大、戏本表演完整,讲究台面和配乐,表演十分专业。不过,两者同样朴实、粗犷和豪放。

开午戏前,先唱一折子戏。加演过后,戏场里已经人山人海,除了合围戏台的人群,后面满满的是各种小吃和百货,杂耍摊前更是人头攒动。早早赶来抢位的是最忠实的观众,他们头顶烈日,纹丝不动地看戏、听戏,没有人晃来晃去。

      我最难忘的是赶夜戏。那是桑葚、樱桃次第成熟的时节。父母早早地做完农活,一吃过晚饭就往戏场走。路上都是去看戏的人,大人们互相打听着“今晚唱的啥戏”,小孩们趁机聚拢,一路小跑着抢先到街口。戏场上空,闪烁着一片让我们抑制不住兴奋的光亮。

开戏前,喇叭里放的是录音磁带。唱声嘹亮,有时是红脸,字正腔圆如激流澎湃;有时是黑脸或花脸,唱腔激越如冰河破裂;有时又是花旦与小生,温柔浅唱、腔音婉转;有时只有乐队长奏,连环空绕同样如诉如泣……我细细聆听,那声音好像是从星河里稀里哗啦飘下来的,又像从山后面洞沟里被山水冲出来的。

戏场北坡的两台土坎上坐满老少妇孺,有怀中抱孩子的,有四下里寻人的,有借着黑夜见面相亲的,还有很多抽烟的人。一边看戏一边抽烟,估计是小镇人最舒坦的享受了。

月光下的戏场半明半暗,吸烟锅的人制造出亮亮闪闪的火星,抽水烟锅的人咕嘟咕嘟,抽卷烟的人眼前的烟头明明灭灭,从戏场外看去,就像是从满天洒落的星光,忽闪忽闪。

而灯火辉煌的戏台上,吹拉弹唱,击鼓扯弦,犹如另一个时空。



像我这样的少年,自是听不懂戏,只图戏场里热闹欢乐的氛围。


      有一次,我钻进戏台,近距离观看了大戏的幕后台前。我第一次见识到各种乐器,文场戏有二弦子、二胡、笛、三弦、琵琶等,武场戏有战鼓、干鼓、堂鼓、句锣、铙钹等;坐在戏台两侧的乐师个个神情专注,他们跟着鼓点奏乐,大铜锣震天脆响,小铜锣音酥韵轻,唢呐声音悠扬,奏出几番欢快、几番悲凉;扁鼓统领全场,铿锵洪亮;干鼓如炒豆,嘣嘣钢脆;板胡、二胡、三弦、扬琴响起时如同插曲,在剧情深处或情节起伏跌宕时拉弹……数十人默契共奏,心手合一,那旋律扣动着看戏人世故麻木的心灵。

大约从那一回起,秦腔的韵味便摄住了我的魂。

在小镇的山野沟岔里,随处可见那些靠着麦草垛、端着土巴碗的人,他们吃着油泼辣子散面饭或宽心面,煨着红川酒罐罐茶,吧嗒吧嗒地抽着自种自卷的旱烟、水烟,他们与戏班子一起成为这里最地道、最有韵味的农村生活的标配。

      耳濡目染,这里的老少妇孺会唱戏者多。男的起唱,女的随韵,群口齐唱一阵社火小曲,若觉得还不够过瘾,就摆阵打擂台,吼秦腔,不论是谁清吼两句,听起来都像模像样。

      那时,我们兄弟姐妹都在镇小学念书,操场是打麦场,东头有雄伟的戏楼。课间时,同学们登台比试,唱戏的回声绕梁。



县城的剧团改制为公司时,我们这代人已届中年。


小镇拆除了被地震震裂的那座戏楼,在原址上新建了钢筋水泥的戏台,取名为“文化舞台”。逢会过节,这里仍然有戏唱,但人在天涯,戏场少了我童年时那样的摩肩接踵。按照宗亲地缘轮流坐庄的众乐会几近解体,前来演戏的是县里派来的“送戏下乡”演艺剧团,名角云集。

长久以来,小镇人爱看戏、也爱唱戏,这是他们对凡俗生活葆有的热爱。几个戏班子和一群戏迷闲暇时用唱戏表达喜乐情怀、化解哀怨愁闷,而离乡去远的年轻人想家时也听曲子、看直播,念的也是秦腔。

      如今的戏场里夜凉如水,戏场外远山如钢。戏场记取了我经历的童年。那些年里,不论是《三娘教子》《长坂坡》《火焰驹》,还是《拾黄金》《下河东》《窦娥冤》《铡美案》,只要幕布拉开,哪怕是短短的一折,都能升华成天籁,令听者如痴如醉又格外清醒,从中看得出未料的新生、猝然的苍老、苦难的世情,也听得清如意与遗憾、狂热与淡定。

      对于“山外也是山”的山里人来说,“不听秦腔,肉菜不香”。只有那宽音大嗓的秦腔,能消解他们劳作光阴里的大喜大苦,能从热耳酸心里大彻大悟。开着拖拉机奔跑在山道上的汉子,尽着嗓门儿吼起秦腔,吼来了山风、山雨和晨露,吼青了旱渴已久的玉米苗,吼走了遍野逃窜的灌田鼠,吼回了颗粒归仓的五谷丰登。

      上千年古县马车踢腾,两百座村寨齐吼秦腔。这古调新韵的小镇,深藏着高天厚土的龙脉地气,蕴含着双河流淌的微微碧波,还有那高房低院里的悲欢离合。

      我常常怀念那人山人海的戏场,怀念唱戏带给乡亲们一路追随的雀跃。

      这一切,全都寄托在扯开嗓门高唱的秦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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