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妃蓉：人闲桂花落   

赵妃蓉  

 

当桂花的香气四散开来时，清可绝尘，浓则远溢，无论是在哪一个花期，桂花的香气总是那么馥郁，带着丝丝入扣的甜味，让你无法抗拒。即便不是站在桂花树下，它的香气也会在空气中萦绕而来，让你身处它的盈盈暗香之中。那一刻，也许你只想享受深深的呼吸，而当你忍不住凑近桂花，一亲芳泽的时候，你总是会有点小小的失望吧，因为它的花型实在是太简单而普通了。云想衣裳花想容，花若有情，总会先想着以美好的花瓣花型和花色悦人吧，但偏偏这几项桂花都不沾边，让它能为世人所钟爱的最主要还是它独特的香气。

　　香气让桂花独占三秋压众芳，李清照的词《鹧鸪天》中就写道：“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宋之问也有诗云“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所以后人也称桂花为“天香”，这个评价真是很妙，没有直接地描摹桂花的香气，却把桂花香冠绝群花之感写了出来。宋朝时流行戴花冠，无论男女，“宝树林中碧玉凉，秋风又送木樨黄。摘来金粟枝枝艳，插上乌云朵朵香”，桂花细小，插于花冠，不取其型，取其气也。宋朝诗人毛滂在《桂花歌》中写道“玉阶桂影秋绰约，天风为卷浮云幕。”桂花香气四溢，玉阶温润生烟，当月光的清辉柔和地洒向庭院，这次第，怎是一个美字所能囊括？当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雅静的画面时便不难理解为何桂树早早地就被普遍栽种，唐宋时已遍及民间院落。

　　花开花落总有时，为了留住桂花的香气，人们想出了很多办法，最直接的就是在桂花将完全成熟时在桂树下铺上纸，将桂花摇落，然后晒干，或制作成糖桂花。杭州西湖新十景中有个特别诗情画意的景点——满陇桂雨，秋天去杭州，这自然是赏桂的绝佳去处，秋风乍起，吹落小小的桂花，它们就像自然的精灵在空中轻盈地舞蹈，如果有幸在这样的花雨中穿行，那一刻的感觉是不是就想留我花间住？

　　好友知道我喜爱桂花，带了满陇桂雨的桂花干给我，晒干了的桂花干已不太能看到桂花原来的花型，都已散落成很小的花瓣，把它们洒落在汤水中，重新吸满了汁液，它们还能重新绽放在瓷碗中，宛若新生。桂花干的香气已有了干干的焦香味，远及不上鲜花，但它的形貌会让我想起少时在北方求学，好友到桂花盛放之时会捡拾一些桂花花瓣，夹在书页中寄给我，那是我年少时所经历的女生间传递情愫的最美好方式了。我自己曾买过一款叫“木樨清韵”的随身香，据说是在桂花开得最好的时候将其采摘，再以沉香水泡制，但毕竟是和檀香、沉香、安息香一起做成的合香，要想在其中品味细腻又清净的桂花香其实是有点奢望了，再或者，桂花之香本就不适合被稀释被掺杂被干物化，所以，无论是何种方式，其实都只能寄托一下我们对桂花的思念之情吧。

桂花的迷人之处其实还不止于它的香气，诗佛王维的《鸟鸣涧》中写到“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按照诗句中的“春山”“春涧”二词可推测王维诗中所描摹的应是四季桂，王维在静谧的夜晚感受桂花的飘落衣襟，何等超然的意境。中国水墨画法中的渲淡之法始于王维，他的这首诗作也充溢着佛理禅趣的淡，让人心生空寂娴静之感。闲字就是门中有木，在此处我愿意理解的闲就是庭院中有桂花树，只有内心真正做到安静从容的人才能去观照大自然中万物的微妙变化，也只有将心沉潜到最幽微之处，你才能领会大自然早已用日出月落、潮汐退涨告诉我们的人生真意。桂树的花开花落便是大自然最好的呼吸，赏桂便是我们同大自然共同呼吸的最佳方式。

新民晚报　夜光杯2017年10月14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