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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长诗:疯狂(十章)之3-10章--献给所有灵魂净化的诗人

第三章  锦与灰,红与白

(一)序诗:红色革命

岁月的植荷人,何人能使你鲜艳夺目

以照亮领袖的书房、领袖的头颅、

领袖的双肩。

同时照耀他的花园和墓地,使之复活

将发动那场充满奥义的灾难初衷说出

他复活了许多罪,同时解放了民众

这罂粟花开满之地,被称之为运动

哦,一场风暴到来,革了文化的命

用一种类似喜剧的形式上演着悲剧

旋风袭来如红色的画布,谁在反对他?

批判着引航的灯,使之受累,使导师的嘴巴

雪白而锃亮。

他的文章如此犀利,诗词如此优美

雄浑的胆魄照亮宇宙。不破不立,他说。

他用大字报的形式,轰开了中南海的大门

他教育他的学生要少派工作队多调查研究

继之他检阅着自己的部队检阅着红卫兵

把“星火燎原”染红了整个国家。他写诗

为先驱者而存在。犹如雪亮的刀

刮垢磨光,把锈迹擦净——

这红色的钉,格外明亮

把耻辱写在历史的柱头

钉满子弹。休止符弯曲着

他振臂一呼,使国歌嘹亮

这高大的身影,为风暴起航

红朝之中,红都之内,他满面红光

他用炽热之手,抖开一块红布

于是红旗招展,口号响彻云霄

太阳是什么光泽,你看那个伟人

革命是什么方向,你看那个伟人

(二)新诗的旗帜上挂满了叛逆者的像章:

1、启示者和盗火者

在同样一个黑夜,诗人们在讨论中昏昏欲睡

他们无所畏惧的脸上,终于挂满了惊恐!

知识无用论在蔓延。有的作家和求知者开始烧书

同样被焚毁的还有他们的尊严、作品、照片和信笺

这无庸置疑的浪潮,犹如道德的拳头席卷了整个文坛

革命诗、口号诗在盛行,而垦荒者的诗句则被无情地

扔进了历史的垃圾箱。

红色的诗歌必须成就,红色的人民必须响应

让新诗挂满红色的像章,它启迪着优雅的风度

仿佛生锈的铁被血液带走,千万颗人头落地

使早熟的种子为诗争议。他们集结开来

在思索,在拷问。真理的玫瑰啊

花瓣委顿之地,格外鲜红——

像章在旗帜上飞舞,一如检阅他的士兵

警察的关心,道德的谴责,对领袖的热爱

使流行病人锤炼着他们的意志

沉思、决绝、叛逆、反抗——

他们终于有一天站在了时间的前头

政治力量在钝化,逍遥派、颓废派占据了主流

辉煌的诗剧诞生了,一切不毁之诗照耀着城市

犹如雪亮的灯在哲学的园地里簇新地引来饥渴的蜜

灰皮书、白皮书、蓝皮书、红皮书相继登场

巴克兰诺夫的预言开始燃烧——

《跟着太阳走的人》啊,在《第四十一》与《一寸土》

感召下把黑色涂染,荧光中点燃《高空》的闪电

绳索被《雁南飞》的人带走,留下微响的火——

盗火的人盗来毒药,燧石撞击着绯红的钟和他们的耳朵

染黑了英雄的雕像被飞翔的石子击中

一个忏悔的影子,在黑暗中插入瓶子

就这样托洛斯基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

身披星光踏雪走来。用《斯大林传》《铁托传》

砸开他们的头颅。

沙龙里传递着德尔拉斯的《新阶级》

布隆恰夫《经理的故事》、叶甫图申科《娘子谷》

同样照亮人类。

《白轮船》的风在《角落》里劲吹

《多雪的冬天》,有人问《你到底要什么》?

李坚持(等人)被捕了,地下文学圈里

到处风传着这不详的消息,把人的嘴巴

用烧红的铁条撬开。

黎利手持两把菜刀,站在门口

用伸张正义的声音,拒绝人们把她父亲带走

一个叫赵一凡的瘫子卧床不起

他的浑身缠满石膏和绷带——

六年里无数手术刀折磨着他

身穿钢背心勉强能柱双拐走路的人

却为收藏、交换、整理、扩散地下诗歌做着贡献

当《麦田里的守望者》在塞林格的叛逆中

把弯刀、炉火和岩浆一起塞进这个人的胃里

他惊叫如牛在反刍,用思想从昏倒的荆棘的床上爬起

开始奔跑。

据说中国当时《辞源》最后一校,归他所有

这个肉体完全瘫痪的人,却为古汉语和新诗

同时做着终结者的功课。

一个几乎完全没有正式上过学的人

记忆力惊人,非常聪明,办事严谨

品德高尚,知识淹博。

他集学者、语言学家、文辞文体文论鉴定家为一身

许多失传的诗篇在他手中成就着后来的食指、北岛

杨炼、多多、芒克们。

小说家史铁生把残疾、机敏和睿智带回和他簇拥

和他对峙。两人为车尔尼雪夫“合理利己主义”

垂问拼搏武力征服刀枪相见

友谊之爱由此奠定。哦,郭路生你这个折合着

当代新诗第一人、开拓了中国先锋诗歌的“王”

高度尊贵的神经病患者。

为了感情的出卖,而恨而爱而疯狂的大师啊

哪个女人使你丧失了理智。欺骗和政治倾轧

使你把双手的锁链套在了罪恶审判的马桩上

(按:食指的女友,乃赛福鼎之女赛莎莎)

食指和你这同样一个家伙在缔造中国当代第一

先锋诗的时候,你相信过《相信未来》么?

让齐群和你对话,用《纪念巴黎公社》的皮鞭抽你

用诗歌的棍子把你打醒,把你从骄傲的饥渴中拯救

——我愿用十万吨煤,十万吨粮食,十万个姑娘

换回你的清醒,换回你的理智,换回你的诗歌

将争议或正义的绞肉机,娇柔和清洁的精神

用水晶把你填满。挥舞巨斧砍伐玫瑰将你唤醒

梦幻中豹子,变成姑娘嫁给你

美丽的海狮从海上等岸为你拯救

我必须用锃亮的闪电和盛开桃花灼热的刺刀

将你的疯狂阉割。使你恢复理智

然而你却疯了。恢复一个女性爱你的权利

把歌唱的姐妹带回,我们有三亿姑娘等待和你交换

把诗歌的投枪刺进你的心脏和你交换

用思想和书籍连带女皇和你交换

这交换无休无止,犹如刀起刀落,并把《相信未来》成就

它因之不朽而光耀千秋。血啊血,你何必要难为一个疯子

一个圣徒的歌唱,引来一群僧侣的合唱

那唱诗班的队伍里一定有你。啊,天才的指挥家

灵魂的魔术师,请用诗歌的名义把你缔结

用鲜血姑娘、社会契约和融化的钢水烫醒你

这必然的合奏缺你不可,《疯狗》的灵魂啊

你必定疯狂必定毁没,必定为诗歌选择狂人的理由

啊,诗歌的矿井,请搬来最重的矿石为他树碑立传

用地火燃烧的嘴脸打造你被焚毁的形象

把整个太阳的宝石给予你,《命运》和《愤怒》是你起火

的依据。啊,《这是4点零8分的北京》,天狗吞噬你

地火埋葬你,《烟》火《还是干脆忘掉她吧》

因为《鱼群三部曲》的你,只是人性江河中的一粒沙

2、诗人的屠宰场和审判地

我们必须在生命的长河里审视那些原罪

往昔的苦难,将要获知罪与罚的人

你必然不清楚文革中的动乱与杀戮

及至我来讲述,把忏悔的光阴提前

我在前行中觉悟,并在深广的时光中漫游

梦悔的家国,——重幻迷津之路

当我怀着充分的浅智把说屑中的英雄追忆

他们的耻辱,重新在我眼前呈现

暮色中忧患的食指,你何以阻挡我的里程

像一个犹豫的神经病患者,把我引领

那恐怖的淤血,在我的脚下濡染

荆棘的白骨为桥下的污垢增添阴郁

可踌躇的诗人仍如雄狮一样不肯走开

他那塌陷的眼睛,充满了诋毁的恶意

他在告戒中警示我,应该迷途知返

他用手指着树林中悬挂的尸体

逐一说出他们的名字

“看,这是郭世英,一个当代大儒的儿子

那带刺的红光是他被谋害的见证——

两个郭姓家族的孽子。一个死去

一个被女人的情感摧垮……”

(按:当代大儒乃象征,即指郭沫若)

漆黑复漆黑,淋血的头颅被苍白之纸覆盖

他从脸上把大字报揭下来对我指着说

我已习惯它的恶臭。这语言的呕吐物

时间的酵母,阅历最好的监视器和证据

使他面目全非。

噢,新奥地的血与辱,文革使之不朽和腐烂

我企及看到更多。就随他来到了一个广场前

那里有子弹射杀的人们,两家火并自然伤损难免

一些铁矛横在我们的前胸,一个声音恐吓道:

“请走开,你这怯懦之人。”

“我不叫食指,我叫郭路生——”

他对我说。他拿出那首杰作《相信未来》

沉默不语。我知道这是激励过无数人的诗篇

可还是不忍在他疯人院逃脱下的冷惊中阅读

就把那染血的诗章揣在怀里

在将要离境的路上,仔细欣赏回味

时间的奥义使之面带愧疚,当他逐渐冷静下来

我们看到了另一幕更为可怕的景象——

颤栗的语录歌在演奏,一群群身穿褴褛制服的人

被剃刀之吻提着头颅,在悲剧的舞台上接受审判

他们惊悸的脸,被耳光覆盖

粪尿灌顶皆呈亡母丧父之色

啊,那不是何其芳?我险些将崇敬之语

从击败的喉咙中喊出。他的《预言》

曾使我惊谔新诗达到空前澄静的高度

那无可比拟之美,笼罩在人的心头

如同弯刀割颈,使荒废之舌获救

神啊,请不要伤害那无辜之人

新诗最美的战士。他照耀着我

忍把悲戚如玉的诗句在暗哑的口中嚼碎

第四章在乌鸦非毁之地,夜莺于黑暗处吟唱

有成千上万只乌鸦,从泥沼之中飞起

它们叼着诗人的尸体在空中索然鸣叫

夜莺之喙,洗涤乌鸦,使它们惰性的灵智

坠地而哭。上帝啊,请允许我在飞天的引领下

暂别食指的怯弱,而喧喻这天葬下的盛典

为招魂的说辞垦谈,并将那非毁之事说出

淬火之犁,加上酒精;迷惘之梦,添上鲜肉

于是浑圆的星宿在磁石引力中如排铺的火车

呼啸着钻进我苦难的心胸,把胆汁披沥

愿上帝的审判,推迟延期。我因此——

而可能具备述说的能力……

时间的法官。黎明的追星人。拆散的笔记本

滑翔中的盲者,说唱的道德家,乌鸦的夙敌

晴空的选拔我必须为这出众的筛选接近本质

用朴素的缄默把弯曲的铁戟掰断

承继那行吟人的足迹,亵渎神灵

1971年,我颤栗脊椎的钥匙沾染圣火

随血液一道,插进那绚丽的玻璃头颅

明亮的光炽啊,会把锁骨的圣书打开

令落难的鹰开动马力寻找另一个岳重

把多多和芒克的诗歌点燃

使决斗成就每一年的圣宴

这决斗过于奢华,使诗学具有了

哲学向度。受到了激励——

三人和谐的嫉妒令中国诗坛振兴

犹如史蒂文斯说:“我在田纳西山顶

埋了一只罐子,使得凌乱的荒野——

围绕着它聚拢。”而此刻这场诗歌决斗本身

并没有结束,当钎石的铜块儿砸进时间之胃

那些聚拢于白洋淀之上的诗人会更多——

他们之中有姜世伟(芒克)、岳重(笔名:根子)

栗世征(多多)、赵振开(北岛)、江河、

甘铁生、方含、宋海泉……

知青幼稚病和童话诗同时开始泛滥

几成淹没山冈之势。啊,赞许吧!

顾城。请用遥远、清晰、透明、闪亮之句

为“一颗迷途的蒲公英”寻找道路

我首肯那些建筑,那些因在气忿与郁闷而回避着

现实的诗绪。日后西川说:“我首肯烟囱的形状

桥梁的形状,尽管他们不符合天国的设计

但为了生存的缘故,我原谅它们……”

而顾城却在这些灵兽的聚首中

焚烧着虎豹耀眼的皮与斑纹——

那“蓝色的湖泊在微微摇晃的倒影中”

看到了“你那深不可测的眼睛……”

朦胧诗的地位由此确立。“画着心形的标志

太阳的喷壶,把露珠洒在台阶上……”

骑鲸而来的投江者,敲击明月的骨头

菊花抱着黑夜脱胎于暗影蹀躞的回廊

那狂喜之神把一地青苔的绿色献出

鬼魅的庭院,口衔谷粒飞出视野

在头顶盘旋。那接近幽微的烛火

固执地在飘雪中哗哗作响——

陨石在冲天霞光中坠地。夏季的茂盛

为折断的唱针在长庚星的画谱上尖叫

雷电阡陌的嘶鸣,躲藏在潜默里——

那赤裸的蜀葵,信仰未来的躯体在惊惧

荒芜的路径掠过今世的马厩、牧猪的河摊

无花果的园地,折断芦苇箭簇的淤泥

筑城的北岛和芒克们用油印机打造着《今天》

濡湿的油墨,漆黑的污垢,洁白的纸

把囚牢中的新诗从泅渡亡灵的地狱中解救

这黄昏唯一的矿井,亢进的诗碑,温暖的物质

在奇伟的斑斓里托起百鸟争鸣。幽暗的湿句

如同落日的琴棒鼓窗而鸣。丧钟为谁敲响

我体内的老虎渐渐变成浮水的鹈鹕

配合着食指的乌鸦越过子夜初感诗艺的美感

如同聚拢的豹子心怀感激,奋着全身之力

游向对岸。请警视一个孩子的忠告

凶猛的岩石腾空而起,它熙嚷着。吮吸果实的乳汁

而积攒着有毒的浆果应声止步,把浓密的头发

迎面剃净。预言和诅咒,肆意与淡说,血液的诗歌

一片模糊。忘却辰光的城市幡然悔悟。他们在舔噬

受伤的创痍。把雪亮的锦豹,舔成热度锐减的玫瑰

粉红色的解放者,你用生锈的针为国王喉咙里挑刺

发白的钉难以拔除。涂满泥巴的嘴,镶满钻石的嘴

以梦遗的喷射幽影彤彤砌着城门的嘴巴。它敌视着

虚构的家谱。改变着子弹的尺轨。理想的毒素

喂养着满树的喜鹊。十枚铜钱在人们手中聚会

郭世英死了,食指疯了,岳重在监牢中停顿

我们有理由记住另一些被时光打磨掉的名字

(他们是徐浩渊、谭小春、鲁燕生、鲁双芹、周漫游

史保家、马嘉、彭刚、严力、杨桦、田晓青、林莽等)

杨炼在后世的史诗中称:“他属于精神的奴隶”

北岛为何沉默,他用《回答》解决了这一难题

让夜晚的铜钉和苏打水向你致意

道路上肢体的冷暖仰卧在岸边——

拒绝痛苦也就此拒绝幸福。他噬血的鹰枭

开始发怒。拔出手枪向太阳射击——

忧郁的殿堂在城楼上翻滚。那眩目的光芒

折返了大雪的家园。一块没有标示的大陆

被他侵占。让不可能变为可能。使误解比你更深

太古的冰晶高挂,你从好望角开始行进——

如同黑暗中挺近的大军,爱上了眼前的城市

那褪色的红被灼热的黑覆盖。最终转化为叛逆的吟啸

灰暗的年代,你是唯一的灵魂。犹如睿智的勇气——

回到他赖以栖息的房间。用磅礴结实踏碎的蜥蜴书写诗句

横世的修辞击毁了落日下的蝙蝠。深红色的宫墙欣欣向荣

铅丝的白炽灯,岩穴的降落伞,锃亮的守夜人——

丑陋的无名的发泄,跌落山谷的狂欢,语录似的警句

仿佛嘹亮的军号,使炭火的诗篇集结——

俨然眼前的伊斯泰尔门。终究将被曙光之悔所照耀

你将如夜间的水银,滴注于信念的杯子。洞彻篝火

烧没岩岩堆积的大宇。在静如大地的屋顶下面

你在多少代诗人死去后,一笔勾销,预感人性的未泯

洞彻、悲悯、索魂、施救。在炭精的画布上

签定社会不平等的契约。刺鼻的蒜味,风干的油漆

你们恰如锋利的刀,把秘诀的功绩为引颈一赞的孔雀

承认有错的神祗确实有错。使淋血的雷霆除却了争吵

多多总结着岳重的形象,用“叼着腐肉在天空炫耀”

这样的句式,判定了一个时代的死亡——

反叛的诗歌需要伟大的读者,从创伤中像渗血一样

挤压出来。那哀惋、痛苦的诗章犹如霹雳

北岛说:“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

把卑鄙者钉在时间的耻辱架上

“平静的地平线分开了生者和死者的行列”

正如月光分开了日光。可它在生锈

如同悲悼者只能选择天空——

“决不跪在地上,以显示刽子手的高大

好阻挡那自由的风,从星星的弹孔中

流出血红的黎明……(北岛诗歌《宣告》)”

于是,黑夜的钻头在肉里钻进——

启动着日冕的怀表。铁汁浇灌着广场

太阳衔着金笔和诗人在天空炫耀

那崛起着的诗群,在扣问中歌唱

旗帜通红的冷血从地狱里飞溅出来

它否定着一切,在黑暗中跳跃——

噢,生命的契约啊,终于有了说法

智慧的但丁为正义谱写着《神曲》

那些被《诗刊》、《星星》转载的诗篇

说明一切。金属在颤栗中接受检阅

国家重新回归于正义。国徽上的金穗

和镰刀斧头,在辉煌中表彰着他们

啊,在乌鸦飞起之地,夜莺不必惊慌

黑暗里火种通红。以至于最后反对者

他们在国家意志的赞许中终于默认了自己的浅薄

开始研究。开始思考。开始学习——

是什么使他们心态回转。一个领袖说:

“这是不屈者的品德,为共和国仍然可能

屹立于东方,而反对着同一个阶级败类”

以革命的名义,他们登上诗歌的王位

现在他们大名鼎鼎。享受着加冕的赞誉

又被朦胧后诗人所否定。于是聂鲁达噙着

烟斗走来。瓦雷里、米沃什、叶芝用幻象

迷惑和毒害着他们。金斯堡在《嚎叫》

艾略特们站在门外如公牛用犄角撞着墙壁

希门内斯、夸西莫多、佩斯、塞弗里斯

埃利蒂斯乘着漓江之舟一路挺进。他们唱着

英雄挽歌。布罗茨基用来自彼德堡的拳头

把他们击败。狄兰·托马斯,赞美复赞美

让荷马作证。在《五十奥义书》基础上增添着

来自俄罗斯的寓意。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

和她们的丈夫,“曼德尔施塔姆身披黑色大氅

    在交叉的小径上消失却来到我的面前(狼吠诗句)”

用钻石般的诗艺为纯诗奠定了方向。隆起的穹隆

把刺刀折弯。

诗人在马镫中频频获奖,北岛在出走

顾城出走了,杨炼在国外,写经识典

一群群后继者喝着他们的血掩杀而来

最后一个刺目的母豹叫舒婷。

她用抒情的孤独把氖灯拨亮,启示着茂盛

和匕首的指甲。谁在照耀着酗酒的词典

又把秩序沉重挫折处治胆识如电鳗击穿蓝藻

至今使思考的沙砾担负着蒙蔽的灰暗

令北岛的留声机、多多的密彩服、舒婷的惠安女

杨炼的敦煌和三峰驼、顾城的童话诗放逐

使他的妻子儿子和斧子在讽刺中补偿着奔袭而来之火

江河的《太阳和它的逆光》在纪念碑上悬腕长哭

有一个时代惩戒着罪恶,石蜡灯熄灭,影子飞旋

一道红绸在他的左耳嬗变成梅花,从他的右耳长出桃子

按:郭沫若之子郭世英X小组被破获后,使得当时张郎郎、牟敦白、董沙贝、张文兴、张新华、于植信、张振洲、张润峰等人的太阳纵队如惊弓之鸟,迅速土崩瓦解,他们纷纷落网,却成就了郭路生(即食指)。张郎郎在逃跑时与朋友分手,在王东白本子上写下了四个字:相信未来。后来郭路生把它写成了著名的诗作《相信未来》。而郭世英死得很残,据说是被四肢捆绑从三楼窗户中飞出去的,肝脑涂地。究竟是他杀还是自杀,则成为历史悬案。

第五章 天堂里的孔雀与五个诗人的命运

我从喜马拉雅山带回了五只乌鸦,使天堂里的孔雀与之相比,黯然失色。

         --摘自狼吠长诗《魔咒·虚证:无冕之词》

一、北岛在大地间徘徊

天空,响彻云霄的五只乌鸦在鸣叫

它们在思念中追悔,使悲剧中的诗人律动

出国后的北岛,在大地间徘徊

如栖息于迷舟上的夜莺。它受难

令天使折戟,沉默于它的背后

坠地之乌鸦嘶喊着,羽毛的碎片遍地

充满凄声。被诗歌子弹击穿腹部的乌鸦

流血致命。这致命的飞翔,足以使他疲倦

流泻之血,腹部洞开。折断的脖颈

成就着汉诗,令冷惊的词句回归着爱

国殇之恨,鲜艳夺目。悲悯之思

问候但丁。使洞开的诺贝尔之恋

倍显空洞。寂寞复寂寞,如阴霾下的镰刀

割断了他爱国的愁予。撩动的晚祷

启示着被爱。国人思念,呼唤将亍

令不安的北岛倍觉心酸。他在决绝中守望

把典范造就。而心灯下的诗篇,抱枝而哭

那啜泣的种子已抵伤了他的肺,使他咳嗽的嘴里

喷着血丝。黏液的痰沾着年夜,金属的石块儿

把青铜之水滴灌。通宵达旦的诗人

文字心怀惊恐。他必丧失于铅色的虔诚

为湛蓝的黎明,让虎豹耀眼的斑纹在打铁的栅栏里

诉说着馈赠。孤独的劳动者,你必丧失于名讳

让隐晦的闪电在你赤红的胸,吐出鲸鱼的肋骨

烦躁的面包。

那卓著的梦遗,执著的眼泪,使灵魂受虐

蛛蛛的趾爪偷来《圣经》,为踯躅于斯德哥尔摩

街头的诗人增添酒精。朵红的贝帘窗将暗影移动

并摇曳。那狮群中的锦豹赳赳钻心如钻头般犀利

在黑夜突进,为牢不可破的大军征战沙场创造着条件

开释的审判已经结束,丧钟为谁而鸣?

把争议的火焰暂且压制。火药的盅

斟满凯旋中的火炮。使绯红的钉折弯殆尽

以玫瑰委顿的声音呼唤你,将葡萄园的鹰

在奔雷扯谎的鹦鹉石的缝隙分发枪支

激起圣堂的火焰,而将绚丽的血汁营救

如今已没有一座雕像可以依赖。廊柱下

捆绑大地的儿子。他的子女正在受辱

思想纠缠着癌症,明媚的阳光正在诋毁

一如扇形的城市在褐黄色的背景下被苍蝇栖满

欺瞒的瓦片若纸牌飞散。茂密的丛林里埋藏着

三只眼的骷髅,蚊虫传播着疾病。那骚首弄姿的

鹦鹉,学舌的猫,鬼魂般的鸣叫。街道萎靡不振

贪婪的蛇和草间的蜥蜴在士妓骋娱中游荡

令发黄的泥沼污秽难闻。一只鸟叫着呼唤杜鹃

悲悼复悲悼,使北岛澄净地从睡梦中回转过来

鲜红色的耳朵被枪刺插入,肠胃的锄头开始垦荒

他在国内发着文章,建立着自己的网站

用热血的布覆盖奥秘的门,使眼睛的窗子从心地打开

掷地有声的乌鸦,你何时得以施救。令施洗的河

幻灭着不幸。把刀锋上的鼠群拯救

用嘲弄的嘴巴,灵魂翻腻的嘴巴,解释着伶牙利齿的眼泪

落日的拳头松开,滴注着汗液和血。铁色的玫瑰

在栅栏后面。诗艺的季风,我们开创。诗学的种粒儿

我们奠定。三只雪白的鸭子在池塘游弋,那抛掷的暗语

附会着异端邪说。褶皱的橡皮擦去档案中的北岛

捕捉亮光的麻雀在楼梯上说:“是时候了……”

对,是时候了。诗歌颤栗而舞,地下的光炽蘸汁于纸面

那胆汁淋头的勇气我们具备,黑暗中一缕光启示着获救

的豹子。使狮群凛然而发正义。那雪亮的物质觐见着

破镜的碎片,突然融化了潮湿的眼眶。夜莺洗涤乌鸦

令战栗的声音如嘹亮的军镐,它包银镀金的靓柄是奇数

为北岛的一天,消磨着决心。最后的踯躅,使他回转

他消失在一片囱影背后,如黄蜂把刺藏起,只留翅膀飞翔

二、杨炼和多多的羁绊及江河的寂寞

如果诗人铭记飞翔的乌鸦,他们必须为夜莺歌唱

杨炼和多多陷入在可怕的羁绊里:他们一个痴迷于

用新诗注解《易经》,写着难以顿悟的诗句

缔造着大师;一位采拮着致密的惊簌,被时间淹没

在感人肺腑的辞藻里,那过于精致的语言犹如天窗

被盗火之手打开,引得雷鸣乱蹿,如惊触中的伤痕

使时间叼着腐肉在天空炫耀,把多多不朽的诗篇伤害

瘦骨嶙峋的江河偶尔写诗,为迷津惋惜——

憷祷着悲剧的刺绣,茫然于空阔的愁欲

将寒鹎的说教糅合在星空的地层。濡湿

喧晒、竭减、挥泪、苦闷。用镶银赌羞扫荡着往日的

尘梦,暗恋着旧籍。雕虫刺凤,漱玉含冰

把江渚的烟树,洗劫于神性的雅洁的陷阱

杨炼四处讲学,启导着教义,为伪史诗的打造

开辟道路。他的执著过于诚实,缺乏机敏

使大诗犯境的企图,在咎由自取中完善

神若不恤于他的梗直,则应同情于他的晦涩

为蛰居于一夜的海龟,陡生良心的缩减

他过于泛滥,过于强调,归于痴迷不悟

犹如泉涌的修辞在委蛇杯弓的虚影中啃噬念珠

使惊叫的盆,在瓦砾的盐堆下结晶——

即景于矿石的开采中,为有翅的鹰枭蹈而崇敬

多多锃亮的光芒难以掩盖,一个失度的文学狂

早熟的污染物,细长的波浪,期待着鲟鱼上岸

将训喻化为獯鬻,给予污浊忤逆的权力

一条白色的项链缠绕着隐晦的灯,使飞蛾

沐浴娱歌。燃尽、升腾、选择——

披上孤独的皮颠覆一切。为牙缝中的钉

镶入屈辱,令飞翔的针,骋着月光板

冷静地把蜂巢之蜜饮尽。使花蕊投降

使诗集尖叫,令有翅的白沫,叱责着

把子夜中的冥色给予骑马持矛拥盾的诗鬼

将他刺穿的嗓喉刷上油漆,装上獠牙

津津有味地喊出咖啡色的嘤吟

荧荧的火树突然闪光,啊,多多,多多

你把天堂的诗篇窃到人间

三、天堂里的飞翔与顾城之斧

谁说天堂里没有杀戮,拾鸡蛋的顾城

忌惮着爱和恨,耽思偶吟,画着漫画

他满足于现状,想作一个守着两个女人的男人

而把培育儿子的责任用金钱赊给了附近的毛利人

那个可爱的孩子,那个知耻顾廉的孩子

他孤独的肉身何以寄所?他被父亲丢弃与弃守

何以责备?他只能与那些野蛮的土著者的孩子

玩在一起。成为树上的木耳——

失去了母语和沐浴的孩子,不被重视吝惜的孩子

他浑身一片赃污,像一个狼人寄托在毛利人之家

时常被母亲偷窥,而不能将他接回家的孩子

雨幕冲击着激流岛,失贞的英儿和他生活在一起

谢烨被迫留在属于自己的房间,偶尔一遇的贪欢

使她和他在形如母与子,相恋相依相惜——

珍爱而无奈啊,她只好劝导顾城暂时离开这鬼魅之地

换个环境,去德国,完成那个早已迟来的写作计划……

李英开始学习英语,并不断打听工作

可顾城不让她出行,只让她作囚笼中的金丝雀

天天守在他身边,成为爱情的性奴——

与谢烨分担着他的性爱。成就着耻辱

成就着良心的内责。不宁检讨潜逃悲观掩饰

一个宿命的想法,使得她暗下了成熟的决心

诗鬼之魅,正惩戒着乌鸦,使梦幻中的夜莺

引喉就绳而亡。自缢的魔咒灵验于他的身上

非毁之毁,把他击毁。从德国回来的顾城

怀抱写就小说的《英儿》。可他发现英儿已逃离

于是他把斧子对准了他的妻子谢烨狠狠砍了下去

……

第六章 崛起的诗群与一树乌鸦和悲哀的夜莺(一)

一、崛起的诗群(上)

诗神啊,在我行进于天堂的途中

分别与诗魁北岛、诗桀江河、诗枭杨炼

诗魔多多、诗鬼顾城见面之后,又迎来了

“崛起的一代”。我只好与顾城作别

由复活的海子,引领着到达另一彼岸

这里有无数招展的旗帜、无数的人、

无数的流派。在曾经是朦胧诗理论家

徐敬亚、朦胧后诗人孟浪等带领下

摇旗呐喊。那些移动的光炽啊

星光璀璨的群英。在黎明到来之前

渐渐聚集起来。

海子指着那些较小的旗帜,对我说——

“看这是临时拼凑的。他们除了叫嚣之外

别无他能。”我看着那些闪烁的光簇

如同鼓尖上的跳蚤,看来它们可以另当别论

在一片仙湖面前,我们停留下来

海子对我说,你看他们已经环湖而居

安营扎寨。我目睹着激情澎湃的诗人

心中肃然起敬。这是“非非主义”的队伍

他们中间有杨黎、周伦佑、蓝马、何小竹

吉木狼格、刘淘等。

杨黎、周伦佑是首领,后者与蓝马兼评论家

他们有自己的纲领、宣言、《非非主义词典》

以及精神主张、斜视的“非非”写作技巧

犹如星海中的沙子,他们的确卓尔不凡

杨黎的诗俨然灌血充饼,把非非的词语

发挥到了极至。而周伦佑显然是主谋。

胖子杨黎那时并不胖。他用《对话》回答对话

其实是反对北岛们。他引用毛泽东语录于诗首

“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

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

将“非非”的症状,用形而下解释形而上

完全彻底暴露了“非非”主义本质

周伦佑匪夷所思的诗句,令人沮丧

全部是修辞堆积。啊,他那壮丽的句子

像哲学箱橱里跑出来的牛鞅狰狞地叫着

用道德砸死你,用理论的利剑——

将你的双股割开,劈开智慧的双乳

他《在刀锋上完成了句法转换》——

在《反价值时代》完成了他诗论和诗艺

《情欲浪漫史》、《成名学构想》

他泛滥他熊抱,而后手挥《周易》的钢琴

砸死一个算一个,砸死一群算一群

总之他在堕落之后,他要富裕,他要养家

何小竹属于弓弦上的王者,是诗歌中的肖邦

那轻盈透彻的诗句,在排比中晶莹澄清

类似铜珠滚铁发出的响声,有玉质玲珑的幻象

藏匿于缭绕的曙光里,用解构刺绣的针和线

解构辞藻。把小说《女巫制造者》编织现实

在俪歌《梦见苹果和鱼的安》中,他写道:

“我仍然没有说/大房屋里就一定有死亡的蘑菇

你不断地梦见苹果和鱼/就在这样的大房屋

你叫我害怕。”他在某种境界中继承了顾城

说着成年人的童话。他的可爱,也在于斯

蓝马爱做梦,于是骑着马把自己用油漆刷得

一片湛蓝,飞翔而至。他手持诗矛在我们面前停下

用那尖如铜刃的枪端指着我们喊:请为非非助威!

我们在那契约上签完字就随他一同觐见他们的领袖

杨黎说:“他们不属于我们队伍的人,请他们走开”

周伦佑老奸巨滑对手下说:先收入编制,慢慢改造

这样我们就被他们囚禁起来。我们决心逃走

继续我们的行程,但囊中空空,只好先填饱肚子

我们嚼着他们的诗句,把“非非”的主张和修辞

当做琼浆玉液,大吃大揽,大快朵颐——

趁夜色未泯,我们一路奔遁,窃得他三筐诗集

现在晨光渐渐明媚,日出的幻影犹如翡翠和珊瑚

将我们包裹在其中。一群天使围绕着我们欢唱

西边的琥珀似的高峰,在熹微的光线中呈现——

东边的天梯上,“他们文学社”的旗帜高耸

当我们拨开晨雾,从透亮硕红的晨曦中攀越那天梯

于坚、韩东、小君、丁当、小海、普珉等

乘云驾雾相迎,我们一起登堂入室,亲如兄弟

于坚的诗平实如白话,可却不容你小视——

这厮城府很深,惯于习枪弄棒,故诗歌深藏韬晦

《棕皮笔记》和《尚义街》左右开弓,耳光冷静

这其中的变数,总用数字作尾数,用乘法换算

《零档案》采取堆积泛滥句式,把你先灌蒙再说

韩东用的是减法,他把相加的数减去一再除以三

得出的净是奇数。一首《大雁塔》一首《明月降临》

足令他诗坛地位不倒。关键是这家伙后来又写小说

《扎根》居然在全国获奖了,你说斜乎不斜乎……

蝎虎一样的小君和丁当,血质的小海,八大金刚坐定

使诗歌的冥窗大开。他们背经离道,用口语花写诗

这使日后,此类空气弥漫诗坛。人们终于明白:

原来诗歌可以这样写。噢,简单的偶成,缔造着将来

这城市的嘴巴啊,就这样牙齿洁白,舌头通红

夜雨的街道,映伞的蜡烛,宝石的石阶,樱桃在滴水

濡染的苹果在生锈,虫子的光泽在油亮的暗夜爬行

使橘黄色的尘埃如金羊毛一般滑行。它必失血于针

钻石与钻石拼合的缝隙,雪白的灯如一团潮湿的粉肉

漆黑的水滴污浊如明亮的飞蚊,在探究学问的胳膊上

阅读倦怠的句号,同时摄取甜若酒精的回血

我们仍驰骋于嘹亮的歌唱里,白昼明晰地倾轧下来

令暗淡的夜光收回。那朵朵虹霓飞来——

送我们至波涛汹涌的海上。当飞翔变得灿烂

海上诗群呈现。他们恩惠的泽露覆盖

带着南国的绸缪。陈东东,你何以绮丽如坠缨

将沉睡的状态找回。随使易碎的茎杆。佝偻的山地

梦游的回廊。雪后的飞鸟。妄想中的狐狸。

在沉睡的灯盏下变成书棚对饮的麻雀。梦境中的饥鼠

古典主义的回归啊,在冷雨的灰暗了,你倾注着热情

香榭的来风使你为乌鸦的树巢加进寓意

你写着:“病中一座花园,香樟高于古柏

忧郁的护士仿佛天鹅/从水到桥/从浓荫到禁药

在午睡的氛围里梦见了飞翔——那滞留的太阳

已经为八月安排下大雨……”噢,修辞学的奠基人

石匮中的礼盒被你营造。那添具淹雅的词性被你素听

镜台上的画笔你是如此多情。你继续写道:

“暗夜掠过冬天的风景/僧侣之家。渡江的细雪。

树和天空追随着亮光。/飞鸟的影子残留于井底。

晨钟孤单,/一样的鸡鸣。/时间之书一页页散落。”

“我重临这空阔久远的旧地。/见一个导师。/停止了布诵。”

啊,无须褒奖之词,你属于另一个阶级,另一个南唐词人

将细腻、无缺说出。为美德打造着基础。令诗意憧憬

那来自海上的还有:默默、刘漫流、天游、王寅、陆忆敏

郁郁、孟浪。孟浪的诗写得大气、钻心、持久、纯粹

而王寅、陆忆敏则倔强、舒媚、梦惑、踌躇……

请跟随莽汉迈进。李亚伟、万夏、胡玉、马松、二毛

你们属于莽汉主义,如男人撞击钟,使肉色的女子跳跃

使汗水的腥味缠绕着乌鸦之吻夜莺之喙孔雀之喉在强烈的

冲击中冷惊的文化索魂迷门,拷问人性和道德的悖意

用象棋的炮轰碎真理的偶像。将粗野的弯刀割破胆囊

令圣殿与神坛上的一切蝇营狗苟涤荡干净

你们是太阳深处飞回的乌鸦,用太阳石捆绑在胳膊上

充当铁锤。打击一切假道德假虚伪,让一切牛鬼蛇神

现出原形。你们那劳动者的形象承继了革命的哲学

为一切崇敬所藐视。火烧铁是那样通红,你们锤击

用箴言针砭时弊。于是李亚伟言:“当一个大诗人

率领一伙小诗人在古代写诗/……蠢鲫鱼或傻白鲢

在期末鱼汛中/挨一记考试的耳光飞跌门外”

他以《中文系》与《莽汉们》著名于世,使一切诗歌

都成了大敌。谁在缔造着神话就把他消灭殆尽

莽汉主义的格言里不存在羞耻。他们决绝于这个时代

“把鲁迅存进银行吃利息”,他们批判,使男性之美

昭显天下。大大咧咧,极力避免博学和高深。坦然生活

始终坚持以极坦然眼光对现实吐痰,把痰盂扣在良心的

耻辱柱上。令一切污秽所逃避。

天边的鼓已经敲响,正午时分,我们来到了太阳的圆心

那里有圆明园诗群、星期五诗群、整体主义、新传统主义

极端主义、地平线诗歌实验小组、撒娇派、大学生诗派等

天啊,这些难以依次述说的种子,看来并非一回可以了然

且容我下节叙,以分担海子的忧虑和疲惫……

第七章   崛起的诗群与一树乌鸦和悲哀的夜莺(二)

 二、崛起的诗群(下)

时光倒流,天空横陈于我们脚下,像一块湛蓝的玻璃

所有人倒立而至,如雪亮的刀丛。那刀尖朝上的部分

星光若幽灵一般闪烁,灼灼其华中,自然有它的妙构

我与海子在它们之中穿行,并保持向上的决心

快看那只鹰呼啸而来,口衔璀璨的旗帜——

分明在向我们宣战。

那浑若罂粟之旗,自由而且绚丽,仿佛渔火挑起桅杆

放射着耀眼的明光。天际的火种啊,你何以妩媚如氢

点燃着清澄的元素,洞若观火地笑望。我们看到:

圆明园被焚毁的大门,雕龙裂柱下站着雪迪、大仙

刑天、黑大春等几位。他们表情严肃,拱卫于环廊

废墟之上。

噢,黑大春,你用《白洋淀的献诗》把人征服

《每天一醉》的白酒,使你骑鹤狂饮——

你喧喻着:“我要在她长满乳房的蟾蜍的背上

一遍又一遍亲吻……海中的三仙岛飘渺而奇幻

多少琉璃的瓦顶多少玉石的栏杆。/……晕眩了吧

但翻过那口钟/……你这棵树迈一步就会醉倒”

那“垂落在血液四溅的夕阳的伤口上……苍白的鸡冠”

雪迪啊,我听见你《饥饿》的尖叫,犹如“日夜嗥叫

在我的面孔里/我的手在喉咙里挣扎/在吐出的日子上

布下爪印/被遗忘的人在另一个地点折磨”你。你听见

“一次又一次胜利地歌唱”,那正义的嘴巴,那成熟的嘴

为《亡》和孤独者“啜饮抒情的水面/你是那只鲜红的嘴”

“你是黄昏里的钟/敲响了我们的身体……”

大仙的诗,永远是那么纯粹。他在《深夜敲门声》中写道

“你把身体/放置在床上/床漾动起来/变成一只船……

你的身体/漾出门外/沿着街道航行/看见路灯为你指引

你一下子就/漂游了全城……”。刑天应该是斗士,这家伙

“身体刺满了灯光的箭簇……/伤口伸出许多舌头……

那声音有如一把刀/斜刺在树上……/那只鸟依旧在枪口前歌唱”

噢,声音,声音。我们听到许多这样那样的声音

那叫嚣的喧嚷无休无止,犹若幻想中的神矢,惊喜间的雷暴

且成就着这大悯,仿佛刀伤在荆棘中抽搐,闪电幽蓝地

缠绕着脖颈。霹雳中行进的队伍啊,帆影像折叠的纸鹤

风狂舞着,滂沱之雨袭来,俨然玛瑙的闪光。海子将天伞

之窿打开,使雷龙奔逃。我们看见与之遭遇的波浪

汹涌如电火,那领头之人,正是“星期五诗派”的吟者

吕德安,你仍然是那么奇伟绚丽,宛若丛生的地火

在奔涌中闪耀着团花的光泽。那《枯萎的花朵》

“……梳理头发一般把它们/一枝枝地分开……

它们在风中沾湿的花瓣……/已经奄奄一息

露出了石头和泥土。”那失魂落魄的雷霆

将它们如鲜肉一般串起,铁矛之血惊如大雨

在骷髅眼前躲闪,令灰堆中的悲伤锦上添花

金海曙、曾宏、林如心、鲁亢、卓美辉

平凡而简约的名字,使吕德安的旗帜品质突显

整体主义者,宋渠、宋炜、石光华、刘太亨

个个仿佛擎缨捉月的猛兽,由天堂知坠而下

刘太亨2007年我又与你在重庆相逢,那时的你

已是图书编篡人,著名的出版商——

你开过酒馆,干过不轨的游戏。在你出版我的书里

为《中国古代女子闺房文化》写了按语——

我们一见如故。我拿出在火车上写得诗让你看

那是诗人的通行证,你将我送进酒店,请上酒楼

有七个美女陪着我们歌唱。她们锦身玉体

丰乳肥美,令我这个外省人感到荣幸

你用车载着两位美眉回来,一个批发给了我

一个不知所踪。你在诗中讴诵:“不知道你在什么

地方看我/在这里,大队的人马进出的光线

穿过草丛、音乐/和路径繁复水分充盈的省城

家人的睡眠来自门楣和青草……”

啊,你疏阔,你如贵族在《木器》与《死蝶》中怡然

将“搁在花间的手淌水/……昨晚有披茅的人横穿大宅

……腰间的利器上有乌鸦的血光/……深阁的窗户透明

成群的死蝶紧贴玻璃/少女在檀木椅里睡醒……

开窗触动天堂的容颜。”而《夜间的杯子》

“吃水度过一生的人/你是否想到死,想到清净

……而它本该属于别的/一瓶就,八月的蝴蝶

一个转凉的阴郁的下午,那夜里潜伏的美梦多么微妙”

你用赠给我的诗集把我砸晕,买一张飞机票送我回家

随后书籍出版,我给你答电话。你用类似古汉语的穿窬

哈哈大笑。说不必谢了吧,等我去你那里你用这种礼节

招待我,我就知足了。我的老兄,你无疑是天下

最乐施善赞者——

宋渠宋炜写着迄今为止天底下真正的汉诗

他们兄弟俩把“整体主义”推向了顶峰——

石光华是“无恶不做”的好人,他的诗歌有一种

类似磁石的缄默与光辉。犹如犀利的冰质的

霓水之剑,荧荧的绸带啊,浮动的纸片和石膏

在那无处不在的至妙中揉乱打碎,用金属的词句

继续锻造。构成自奇古以来,恢弘的篇章

让“新传统主义”凯旋归来,现在他们在国外受累

廖亦武、欧阳江河二君,一个是粗砺的城砖

一个是经典的修辞家。用城砖筑古堡的人写着大诗

泥沙惧下,仿佛巨匠。欧阳江河的《玻璃工厂》

《手枪》、《英汉之间》是必须用解构的铁剪

剪碎。组装、粘合、拆开、拼贴,保持唯美和道义

如他在《游魂十四行诗》中说:“通向冥界的两个

黑色的房间/想两个头颅,其中一个/没有嘴唇

另一个没有耳朵。/屋里的风景从电话传到外面

……众花拂面而落/然后我看见死神和夏天的轮廓”

他果然“听到鸟叫声中谁已长眠/更多的鸟还没有叫

更早的苏醒/是一些根子在地下形成乌云/地下的耳朵

倾听并不存在的空中花园”。他颠覆,把一切又颠覆

回来。他塑造又将塑造打破,形成词语中的革命

“极端主义”是无私的,他们过于注重“极端”

而失去了大众,因此虽然在梁晓明、王正云、余刚

奋而努力中用伐木者的词汇充实,也难以为继

最后跌如无人理睬的深渊,使自己的肉体腐烂

哦,“地平线诗歌实验小组”,命运同样悲惨

现在他们不留一字,仅将那些魅力无比的名字

刻在峭壁或骨头上。他们是宁可、苍剑、傅浩

任贝、张锋、诸学伟、徐德华。他们宣称:

“诗歌成了一块没有生命和优美的石头

诗人竭力思考的是如何进行雕刻。诗歌不是逃离

而是回到生活的手段。”可他们没有回到生活

却在生活中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端——

请赞美“撒娇派”吧!京不特、胖山、男爵、锈容

泡里根。你们对精神诗歌做出的最大贡献是:撒娇

在你们的宣言中有这样的句子:“活在这个世界

就常常看不贯。看不贯就愤怒,愤怒得死去活来

就碰壁。头破血流,想想别的办法。光愤怒不行

想逃脱有舍不得世界。我们就撒娇——”

“与天斗,斗不过;与地斗,斗不过;与人斗

更斗不过。我们都是中国人,试试看——

中国人连死都不怕,还怕活吗?……我们撒娇

风花雪月江山无限好……,我们撒娇——”

噢,软发、土烧、撒撒、流不流。《撒娇》和

《蹩脚诗》。“红色幽默”有别于“黑色幽默”

徐敬亚称。在崛起的诗群了,他们的口号鹤立鸡群

噢,他们撒娇。他们完全站在了诗学的对立面

胖山的诗,远不及京不特。甚至远不及他的哥哥

王小龙。在第三代诗歌中,撒娇派是反诗的代表

京不特是反诗中的代表。他的《瞄准》被安排在

最显要的位置,同时该诗成为这次大展反响最大的

反英雄、反文化、反崇高。京不特在诸反中

对技巧尤为迷恋。可张锋,连技巧也反了——

京不特原名叫冯骏(征修),出生于上海

这家伙现定居丹麦,仍然写诗,也写小说

他在新作《重新让我写出诗歌》中表明——

“诗句无法被用于阐释。”这诗同样不长也不短

阿钟在诗集《拷问灵魂》中说:“命运把我和这样

一些名字连在一起。他们是:默默、孟浪、刘漫流

京不特,以及陈东东、王寅、陆忆敏——”

这些诗人散发出异彩,注定会使他们在诗歌史上

留下一笔。京不特灵性“炼狱之旅”及行动传奇

孟浪劫掠于精神世界金属语言,陈东东令人目眩

那神秘词语丛林啊,刘漫流辉煌而又透彻——

这些卓越的探险家,生命中洋溢出本质与热情

据说京不特小说获得了瑞典图霍尔斯基文学奖

噢,这诺贝尔外围文学奖为他带来了莫大荣誉

并使他成为丹麦及北欧各国,众所周知的人物

从《第一个为什么》到《同驻光阴》,从《向北》

到《常常低着头》,京不特完成了他的精神蜕变

如同江湖恣意滔滔流淌的诗篇,令我读之痴醉

那些关于出家还俗远行入狱自杀辗转至丹麦的传奇

经历了文字。尽管主人公九死一生。马骅说京不特

更像八十年代文学氛围集中象征,他是唯一走出现代派

文化反抗集大成者。2003年,京不特获得了此文学奖

他往来于中丹之间。他的长篇小说《日子流转在音乐中》

由于是丹麦版(没有翻译过来),所以没人能看得懂

好了,圣光中的英雄们,这金碧辉煌的营造

通过一系列我争议的表述,逐渐使之洞悉

在值得推荐的“大学生诗派”有两位名声重复人物

于坚韩冬我们前面曾提及,因此切勿在兹赘叙

尚仲敏,你何以执火携燕晓冬走来,并舍去

咄咄逼人之势,砸烂一切盆盆罐罐。你们决不收拾残局

所有的魅力在于它粗野、肤浅和胡说八道。他们反击

博学高深。但只幸存了八个月,比你们设想的时间要长

作为一枚炸弹,它只追求那美丽的一爆,至今仍有人

拾它的碎片,仍有人咒骂它挖苦它。你们反对崇高

只追求硬度、无结构和冷酷。冷得浑身发烫,使黑色

幽默成为海盗者的旗帜。王寅、封新成,你们为何

也汇入其中,各大学的诗歌领袖在此聚会,并将诗歌

插入高冈。粉碎、组织、缔结、联合,使同盟者的大军

更为辽阔更为壮丽。这激流的星宿,在银河中旋舞

炸裂、摧毁、捣破、播种。使时间的幽明在暗处盛开

结集着力量,一切倒悬之魅皆呈饿鬼与恶魔。这灵魂之锥

蓬勃之马,炫耀之毒,生命的骷髅,颤栗的狼人

暗杀朦胧诗的蹀躞者,牒血的犯罪啊,凶残的掘墓人

道德审判的工程师。请为他们祈祷和祝福,冷血被他们

啜饮。思考取代着扣魂的俪歌。让拷问的句式画饼充饥

把索赔的礼让当成炮灰。他们白骨累累和马厩之灯建筑

迷宫中的旋梯和壁炉之火,用优雅的献词保持亵渎的权力

一柄弯刀在移动,宰割羚羊之乳与猞猁的子房,连带将

宫刑和耻辱的毁没,如锃亮的风钻,插进人类之腹

啊,绞杀一切。把头和手塞入时光的绞肉机,令跪着的双膝

砸上钉。肋骨的手风琴,脖子的吹风机,两腿的剪刀

臀部的拳击手。请让碎裂的瓶割断肢腕,如一只枪把

插进眼眶,飞驰的火车从两耳呼啸而出。一只铅球砸向鼻子

将鼻骨砸断,成为飞翔的乌鸦或夜莺。它们在我的血管中

啄噬癌细胞,那污秽的元素泠然悸哭,哇哇大叫像一个孩子

分娩的手枪子弹血红,朝专制开炮,为诗歌请命——

请不要忘记那些远去于域外的迁徙者,他们是:严力、张真

张枣、牛波、菲野、廖希、原伟平、曹长青、汤潮、芒克

《一行》之诗在铅印的油墨里闪光。张枣说:“去秋我把他们

写得芬芳清晰/守在某棵月硅下,各司其职/他们没有哪点冷落

过我,也依稀听闻过我的名姓,我依恋过/其中的某些面孔

对于别些个/他们的怯懦和不幸,我也多少抱有怜悯……”

而张真说:“那绝对不是预谋,我发誓/肯定是由于同一个原因

我们才一起身陷这红土色的竞技场高耸着长城的雉堞/卫士们

绿锈的眼神穿过我们的身体/落在盾牌与光的焦点上/迸发火星”

奇异的光泽啊,群星灿烂的诗人。你们在这天际游走俯瞰大地

被我和海子遭遇,更得融会之辉。当一盏盏灯具点亮黑暗降临

油灰般的暗处惩戒的阴霾呈现,并承接着更黑的奇魅——

它因此而多愁善感,为铣床的憎恶及狰狞,付出代价

并使之血触于火炭之谷与愤懑的炼狱,参错涔涔而难以自救

第八章   崛起的诗群与一树乌鸦和悲哀的夜莺(三)

三、金属嘹亮的声音与一树乌鸦(上)

魅力无限的金属你们成就吧,那嘹亮的声音来自你们中间

在崛起的诗群里,你们是单兵的战士,或联合于众人——

在诗艺上突显自己的责任。请将油印的墨香和铅印之纸

对照、比较,让波浪般的诗性凸现。黑与白,镜与灯

彼此交相辉映,成就着汉语的恩惠,在性情上昭示着

花园中的植被。我在无限里洞察有限,复把磷火憧憬

海子你那《太阳七部书》,在偏执间启示着觉醒——

《太阳·断头篇》、《太阳·土地篇》、《太阳·大扎撒》

《太阳·你是父亲的好儿女》、《太阳·弑》、《太阳·诗剧》

《太阳·弥赛亚》。这七部书有许多残缺。如《太阳·大扎撒》

如《太阳·断头篇》,有许多有名无实的目录和篇什

我所以以海子为开端,是因为海子英勇,他死了——

而我们还活着,仅此而已。这便是对我们的不公正

我们可以称海子的死,不是死,而称就义或者牺牲

主题那么明确,他的死足以染红中国未来诗歌之路

他的牺牲,足以染红他的《太阳七部书》——

让我们屈膝在他的麦地吧,海子缔造了“麦地”

就像海明威缔造了《老人与海》,丰碑不倒,智慧永存

太阳之火雪亮。它们退位给每一个诗人,将诗歌烧红

我们因之而登上招魂的祭台用天葬的方式把自己解剖

肉块、碎骨、毛发、内脏,那祭火在秃鹫的争噬中愈发

显得通明。海子与我面对面宰割自己,用两把赎罪的弯刀

我们惊谔于不悔的境地,我们崇敬再生的可能——

灵魂告别了恨,变得浑然不知。那思想的火树粲然如烟花

使凤凰之火在心中跳荡。抽搐、惊悸、颤栗、炫耀

湛蓝之秃鹫,愈发漆黑;吞噬之血肉,愈发明亮

这有翅的生灵,禽兽的不祥物,追讨欠债的天师

时间的送葬者。因此天才诗人著名翻译家穆旦说——

“我越过你大理石的理智的殿堂/而为它埋葬的生命珍惜

你我的手底接触是一片草场/那里有它的固执,我的惊喜”

于是肉体之身消亡,灵魂之魄在升起。它如飘扬的旗帜

一如穆旦所说:“……我们都在下面,你在高空飘扬/

风是你的身体/你和太阳同行/常想飞出物外,却为地面拉紧”

噢,海子,海子,火光之子,你把生命的麦子放在铁轨上碾碎

火光高扬起三千米,高不出你茁壮的麦子。把麦子放在太阳石下播种

点燃的麦粒啊,膨胀如葵花。这爆米花似的象征物——

如氢氧结合之元素。爆炸、火红、幽明、晶莹、透亮

抛击着碎石。诗人西川说:“我觉得有众多的灵魂

生活在我的身上,我该说哪一个呢?我的这种犹豫不定

常常使我产生一种自我撤退的念头……”

啊,西川,你这建立在美化语韵与诗林秩序上的漂浮物

自东向西游荡,能够在不断奔跑中,体会着诗歌的美感

《在你我之间》他吟咏:“不必请求那些粉红色的耳朵

它们只接纳有道理的声音/而你的声音越来越没有道理

仿佛傍晚在法院窗外的雷霆。”海子死后,西川整理了

他的全部遗作和已发表的作品。他在持续海子的神话

普罗米修斯已接近了诗人的内质,无数次献身于灵魂放逐

而今诗歌已由广场回到室内,成群结队的诗人潜入地下

诗坛之乌鸦,变成吃土的蚯蚓。一个哑巴,暗伤啊暗伤

食指在谈到西川时,如是说:“他比较注重用诗体和音节

来解释。”隐晦的缄默,在昭示人类。整体主义、莽汉主义

非非诗歌、海上诗群、他们文学社,纷纷随地位的转换

跌入低谷。新诗人继续涌现,在一致《坚守》与《阵地》上

取得《倾向》阶段性的成果。

女诗人纷纷出版自己的诗集,如:海男《风琴与女人》、

《虚构的玫瑰》、翟永明《在一切玫瑰之上》——

她们借女性的荣光在诗坛退潮的今天充分展现出虚构的魅力

蝌蚪自杀了,她的丈夫是写过《太阳和它的反光》的江河

死亡,一种违背常规的解脱。悲剧中不坻于个人的灾难

还有因绝望衍生出的社会的遗憾。这种风气很快便传染了

整个诗界。两年之后的一个春天,我们反复念及的海子

在山海关一段铁轨上结束了他的梦想——

猜度和臆造之后,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临近。骆一禾

称他的死为:“一个事件。”没想到几十天之后

他自己也会步海子的后尘而去。一头栽在广场上

从此再也没有力量起来。骆一禾不是自杀——

他死于脑出血。但他的死更神秘,更能让人陷入

无法沉静的思考。一个巨大的静默等待着人们

骆一禾与海子情同手足,亲如兄弟。可他们死了

异途同归,驾鹤西征。据说骆一禾死的前一个晚上

他还在写悼念海子的文章和评论。这莫名其妙的结局

似乎不会被人们注意,也不会引起另一些人的惊慌

死讯传来,歌以当哭,诗评如潮。似乎不是为了让人

追忆什么,而是让诗人灵魂尽量得到安息。

但诗人之死毕竟是事实。犹如寒风吹灭蜡烛

让诗坛一下子无法适宜。无法去承受——

这样一种同时两面流血的受伤……

继海子骆一禾之后,戈麦也死了——

他跳进了清华园的湖水之中。这一次

人们麻木了,谁也不想在相互提起戈麦

人们只是摇摇头,屈指计算数量……

尽管食指说他不喜欢戈麦和海子滥用意象

但人们仍在惋惜、惊叹、悲痛之余——

紧紧牢记这一年死去的三个诗人。噢,上帝

天光银狐般飞蹿,那锐利之色的幽蓝在硕红中

投出一抹虹霓。灰与白,红与黑,纠缠在了一起

使天边滚滚袭来的乌云翻卷出如溅血的绸缎

诗人们纷纷毙命,那浴火的伤心的苍鹭、夜莺和乌鸦

变成火中的锦豹。犹如风吹灭石蜡灯,让诗坛静息

陈东东对海子之死评价说:“他不仅现在,将来……

而且对过去都将产生重大的影响。”啊,让我们暂停

高谈阔论,为死者安息寻找墓地,送别他们也送别自己

不久以前,坚守现代诗系终于推出了六部诗集——

基本涵盖了86至98各流派最具广泛影响力的捍卫者

他们包括肖开愚《动物园的狂喜》、孙文波《地图上旅行》

欧阳江河《透过词语的玻璃》、西川《隐秘的汇合》

陈东东《黑夜里的素歌》。稍后王家新《游动悬崖》

西川《大意如此》、陈东东《明净的部分》、张枣

《春秋来信》等,也纷纷问世——

砸碎,柔软,或坚硬。一组词的代价,换回晶莹之句

隆起的山丘成为新注。冷却、修远、瑰玮、赏钦之光

澄澈、清净、缩减、扩充。臧棣《燕园纪事》、张曙光

《小丑的花格外衣》、孙文波《给小蓓的俪歌》、西渡

《雪景中的柏拉图》、黄灿然《世界的隐喻》。布罗茨基

称曼杰斯塔姆为文明之子,这一称号汉语诗人中同样适用

一场轰轰烈烈的诗歌运动,虽无法应付社会急剧之变化

第三代诗歌诗人们集体叛逃势头之猛不亚于当年来势之凶

一场诗歌运动退潮虽无法说出其来龙去脉。一场诗歌浪潮

其活跃中坚分子迅速消解,而凸现出落潮之后的一些边缘

诗人。他们仿佛有备而来,当初游离于运动之畔则有助于

他们更清醒,更能迅速调整姿态,以迎接不断下沉的军舰

程光炜、孙文波、黄灿然、肖开愚、王家新、翟永明

西渡、张枣、臧棣、庞培、柏桦、西川、多多、孟浪

芒克、严力、钟鸣、于坚、韩东、王寅、杨黎、杨炼

吕德安、张曙光、陆忆敏、李亚伟、何小竹、周伦佑

这些似曾相识又陌生的名字,逐渐重现于人们的面前

也许专栏作家,不会对此发表任何见解和评论

文学批评方面也几乎默默无声。但我们仍持欣赏的态度

对他们表示关切。诗歌发展到今天,我们的关切还停留

在十年以前,而且多是琐碎的民间油印品。孙文波的诗

写得极其出色。出色的诗人简直无法用语言来谈及——

他憎恶于死憎恶于悲。所以孙文波说:“哭,或者不哭

她永远不是现实中的女人/她永远置身在幽暗的城堡里

在檀木香梳妆台和橡木楼道里徘徊/一阵大风突然吹起

她手中的蜡烛摇晃……”

孙文波总是看似平淡暗藏玄机,仿佛音乐必须用耳朵

以外的部分去倾听。对诗歌的理解,必须用目光来瞻仰

他把若干积蓄存放在一个储钱罐里,储存信息储存意象

然后溶解消失,重新组合发挥作用。一只蜜蜂失去了翅膀

仍在飞翔,这是一个叙述的错误,也许在诗人却是一个优点

而肖开愚却另有计谋,他总是把诗处理的很简单

像一些家具或积木,可以随意搬放,随意移位——

开愚的诗是一种雅诗,如稼轩长短句。关联的词汇

总是被他运用的恰倒好处。他是用句与句之间的跳跃转合

打动人心,有一种松弛的格局。诗艺啊,请看《昆虫》里

的句式。“乡村医生/雪亮的嘴,歌唱的嘴/一片薄荷在嘴里

乡村医生/接了骏马的光芒/一座村庄在光芒里。”

起句简单,落句也简单。没有什么样的一种质感

却很明确,很明亮。细致入微,情节尽量趣于淡化

如鸲鹆在艰难的泅渡中显得容易,在走一条纯诗之路

噢,寂寞的但丁,你如果还是在犰狳间摸索,想找到

修辞学的雅量,请容许拿欧阳江河与陈东东做比

以使天神在诗意中不至于迷惑,并能判别出瑰丽和忧郁

啊,天堂的审判啊,请将诗人放于高贵之列,他们拥有

凄厉与绮丽,优雅和悲悯。道德的判词啊,谁能执迷不悟

将诗艺本身的淹博加上虬美的幻象。哪一个可以更接近于

精彩,甚而于层楼洞开的石匮,保持狐步之舞,有别于他人

在时间的旋梯上,用气质不凡的节拍与汉诗之魅盘剥于经典

我更喜欢陈东东的作品,他的用意、寓意更为明确——

更注重语言的互换。诗中始终流动着清亮的音节

和动人的情感情绪。色彩也极为迷人,意象盘根错节

有一种自创宫廷般的秩序与高贵感。但诗意很夸张

诗句的表述荒诞怪异,排比几乎是复式结构——

哦,请用浮雕及巴洛克、洛克克艺术来形容

并加进充裕与奢华,且拥有浮士绘的线条与明快

神驰啊,光洁的圣像,你必以点缀人间的繁饰而存在

那么陈东东就是一位类似拉斐尔米盖朗基罗这样的工匠

他把天堂里穹隆中的天顶画与四周的神像造就——

并置于辉煌无比的境地。听啊听,他在咏诵他的诗句

为没有的神而缔造着神的模样。

“冬季温暖地漂浮在河上/梦境里/蓝色的鱼群开满枝头

像夹竹桃,影子又细又长/像翻动书页的那几根手指”

粉红而且舞动。他的句法像唐人的绝句,唯美妙绝像李贺

但又没有李贺的奥丽、诡秘、疏阔、烂漫。欧阳江河的诗

过于缜密,过于理性,过于稠密,过于深刻,过于矫情

而失之于真及情。他比较矛盾,总是向两个不同的哲学向度

挺进。他喜欢从正反两面拿两种不同的东西做比——

然后又将合二为一的东西分开。

《手枪》尤为明显,《英汉之间》为之引导了“从一个象形人

变为一个拼音人”的蜕变过程。特别是他的《魂游十四行诗》

当“通向冥界的两个黑色的房间像两个头颅”,我们发现——

欧阳江河甚至走进了一个怪圈而不能自出。《一夜肖邦》又加重了

他的诗句的颠覆性,诗句像一支笛子,温柔极了,发挥极出色

属于好诗那种,却又过于欧阳江河化了。我一直怀疑《玻璃工厂》

是不是他的代表作,他把任何东西都弄的像玻璃一样锋利

尖锐透明洁净,连一只鸟也如此。他在玻璃里长征——

被切割、被压缩、被打碎、践踏,划破了自己,割破手指

痛苦像玻璃(一样尖叫)迎接飞来的弧光。天空中一只鸟飞过

玻璃一样的翅膀,在匆忙中躲闪、折叠、撞击、粉碎

使欧阳江河变成一颗水晶……

第九章   崛起的诗群与一树乌鸦和悲哀的夜莺(四)

四、金属嘹亮的声音与一树乌鸦(下)

谈论柏桦的诗是奢侈的,他的诗让人想到上帝的诗篇

毫无二致,十分明确。柏桦的世界,如同诗人柏桦和

散文文体作家柏桦自述所言:“内秀的孤独的饮酒人”

他的出现,也许成就了诗歌的另一面。他是在说朱湘

一首《怀念朱湘》,足以使柏桦成为写哀悼诗的圣手

所以他说:“唉,为什么这榜样到死才出众/才让我们

忙着纪念/忙着说话,忙着通信/忙着这一切,直到1989年”

柏桦的诗传播着理性之光。影子出现后,他退身物外

在背后指出优劣。但他却很宽容,几乎什么都可能成为诗

充分显示了他的才华他的铺张,他的腼腆的南方人的气质

他的非同一般。句子精雕细刻,拥有回形针一样的结构

具有古典美学的完美与缺陷。柏桦尚有一类诗是完全属于

对生活愿意的注释,感觉让人难忘。诗质清纯如绝句……

譬如《以桦皮为衣的人》、《生活》等,经典在这里

比比皆是,珍藏持久,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为此我保留对柏桦诗歌的敬意,并将继续向众神推荐他的歌声

哦,他柔美细致孤独,仅仅局限于一个词。他的深刻使渺小者

拒绝再写。语言在这里成为衍生物,天然的感应啊,使一棵树

容易受伤。可柏桦却总是生长得很好。他的诗接近数学上的成方

信息量正好与内容长短成反比。就是说:诗越长信息越少——

诗越短信息越长。

这是目前对柏桦的诗的误解。柏桦总是用最温和的词

类女人的知觉在写作。他至少可列最好之列……

而翟永明永远是游离变化不定的,就像她的居处

什么对她都是第一次。所以翟永明永远是全新式的

《静安庄》、《女人》和《称之为一切》之间的变化

“某一天的变化成为永远/某种原因起因不明/一面镜子

弥漫了房间/所有的变化在寻找庇护所……”

她去了美国,又回来。风格转机,又不歇。打钟的人啊

《十四首素歌》,作为证据,她罪责难逃。翟永明

突破了另一个翟永明的时候,看她的诗确是一种刺激

的娱乐和享受。欧阳江河他们接触很早,翟永明其实是

另一个江河。流泪的女性啊,你核实着男人的奇特——

理性的慈念的烛光,把乳房的闺阁点亮,听到了水滴的轰鸣

啊,海水,海水,双乳之光啊,如两只咆哮的锦豹——

母性的豹子,在堂堂的圣殿炫耀鹰喙之乳。那鹰嘴下弯曲的

葡萄珠一样的乳头,在公狮的犀利而尖锐的求偶交媾中死亡

我宁愿在歌颂中死去,而为天堂那母豹之吻陶醉。嘶碎我吧

舔噬我,吞入嚼烂吐垢纳新的雪豹,我在你子宫里飞跑——

在你雪亮的发烧的雌性的金属与毛发里陶醉。而那女性的容光

如锤炼之乳。麦香的时光,诗性的雪豹。轮回,大地,紧握的

词句。月亮的松开的落日的拳头,你将你融化在大地深处

诗歌皇帝王家新,你的诗存在主题与内容的反差。对于宣泄的你

他仙女般的关怀,使诗人承受。他相信:“风,已在群石间

磨得锋利。”一旦诗意允许,就会有“文字抵达:一条白雪中

走过来的路”,使你的诗有一种使命感,与道德上的标准

那就是:永远的奇迹、契机和沉重。关怀与爱护,生命及角力

新与旧如此容易失去。王家新,你的诗歌,总是在路上徘徊

而不沿指定的方向挺进。一芝正义的工程队在筑路,他们的劳动

使你残败。而这有别于其他诗人的写诗观——

散句式和断章体是你诗学革命的前奏。有时不免会有形势上的冷峻

与机智的消解。啊,寓言性的张力而非童话的约束力——

王家新,你不太用印象写诗。而是用意象写诗。诗中有一种圣人的

合理性的率真的想象,像寓言重生,又带有精神上的识别力

比如他的《持续的到达》和《反向》。他的修辞有着一种强烈的

逻辑上的延伸,去说明一切正待摸索。程光炜在《写作的寓言》谈及

充分的修辞,使诗人更有节奏,更趋于内敛。然而它又使人想到

修辞会不会损害思想,在多大程度上损害思想?

这些句子程光炜是为欧阳江河写的,但我认为它对王家新更为合适

诗人们普遍面临着痛苦的选择:生活下去,继续写诗,还是为了

写诗而生活。太阳啊,请融化这些诗人吧。乌鸦叼起落难的海子

在空中炫耀,夜莺们齐呼万岁。美丽的杜鹃泣血而鸣,割断他们

的头颅,用光炽之火浇铸,并锻造成钢盔的形状,父系之轨

母系之花。伏羲宓希,既父亦母,锤炼锻造,永世镶铸——

使诗人的命运,缠绕着黑夜凄楚的琴板上。擂击,擂击

负祷乞福,永世安康!天地啊,思维之歌唱起,思维之诗高奏

热铁已经烧红,将铁杵插进嘴里,用铁之赤,火之锥,水之冰

锻造锻造,擂击擂击。汹涌之火照亮寰宇,欢娱欢娱,永世灿盛

哦,海子,这天堂之旅,即将结束,美艳之悔在天火复活中焚毁

把诗歌之黑锻造,将诗歌之红造就。红与黑之梦之魅,审判即将结束

典型的地下诗集仍在发蓝中泛滥。前卫诗人为尽职而舍去——

先锋诗歌为缅怀而祈祷。

杨炼去了澳大利亚、新西兰。严力在美国生活。北岛在瑞典游说中

已经疲倦。江河在纽约读书,他与贝岭成了“一个城市居住者”的

邻居。诗人们一次次逃亡。他们不是为了得到精神的放逐,而是由于

生存环境的改变,缺少不了物质上的满。噢,此城彼城,东方西方

两个邻居在打架,头破血流。一个向西面开枪,一个朝东面倒下

……

第十章   群虻追尾与一树乌鸦或悲哀的夜莺

五、歧路灯、群虻追尾与悲哀的夜莺

现在我走入歧途。灯盏像一片果屑滑腻、漆黑而黝亮

仿佛油布上的污垢,黯哑之火中的一块面包。那火簇

惊悸里幽蓝、粗大而茁壮,它洞若肥厚的尸肉——

丛莽间荆棘弥补着它的感伤。那被风缭绕的亮光

盲从而不朽,好似乌鸦之身,群虻追尾,在我身后逼近

悲哀的夜莺唱着挽歌,为它送葬。可它不死不灭

又如魂魄穿心,青烟中牢不可破。这被冒犯的火簇

随时都会燎燃,犹若燧石在星辰下闪动。黑暗的歧路啊

我不能为你遮寒,但却指望你能有所拯救。就如灯盏突进

非毁中点燃乌鸦,使夜莺疼痛,为群虻开路——

咎由自取的灵兽,为它提供血肉和养料。海子你为何

还始终在我梦里呈现,而不愿就此离去。弹道之轨

你又何必从灵魂审判中挤出。将雪亮的单刀架于我的

嗓喉。狰狞之模样,仿佛飞逝之鸲鹆,翅膀下的灯

硕红不可名状,像珊瑚如玛瑙,更若凌迟之牛羊

泅渡的豹子,载着虚妄飞回。我骑着它通过迷惘之路

这里有北大三诗人:西渡、臧棣、西川。他们在为

同样是北大亡故三诗人,海子、骆一禾、戈麦守灵

胡续东开门进来,他的头上被冷雨浇灌。他说好冷

就一头扎在地上昏昏欲睡。海子从死亡中把他踢开

对他说:“你看人家三个多么敏智、多么澄静——

你该清醒过来。”

西渡的诗具有沉稳、蓬勃魔力。他兼在90至这个世纪

在理论上为诗歌复兴做着贡献。布罗茨基曾指出:

“文学的功绩之一在于帮助人们确定起存在的时刻”

而西渡正是在这两方面均有所长。他在哀诗——

《当风起时》中说:“当风起时/我看见许多

正在消失的景物/我内心的沉痛无法解释……

这孤独说穿了许多人生的秘密/有许多人用他们的一生

默默体认……/当风起时/许多人想起一生的憾事

……怀念把他们引入阴暗的梦乡/……许多人

把匕首刺进自己的心脏。”而在《秋天来到身体外边》

他如是说:“秋天用锋利的刀子/代替了雨水和怀念

……秋天的斧子来到我身体的外面/……神所钟爱的灯

成批熄灭/……取回了骨头和神秘/……甚至完成一次

梦想的时间。”西渡的诗是深刻的,而深刻不能代表索取

臧棣啊,臧棣。你把新诗王的头像掼于地上,而将道德

成就。《燕园纪事》的荒冢奇葩灿烂,一如你高贵的头颅

在大地上迈进,启示着道义。“所以一旦大雪突降/死就要

被祭奠/还必须是与它相克的肉体/必须构成一种伟大的阻碍

阻碍。死最渴望的/是它曾不得不忍受的肉体……”

这首《詹姆斯·鲍德温死了》,把人性唤回。他在结句中

承认:“……肉体/在雪光的映衬下,是合适的/他看上去

比死还要气派。”因之臧棣是少有的,他是唯一的——

这个隐名埋姓多年的诗人,在与他年纪相差不大的诗人里

一直默默无闻,直到90年代以后,由于其尖锐的诗学文论

才卓然入世。于是他第一高举义旗,闯入刀丛,用杀戮炫鬻

他梦见《咏荆轲》滚烫的诗句:“生平第一次,在下等酒馆里

他们遭遇严肃的问题。”荆轲对秦王,“带着嘲弄的口吻

秦王说'谢谢你的剑术’/'不’我纠正道:'还是感谢我的

灵魂吧……’”《寓言里的数字之歌》、《正午之歌》显现了

臧棣抽象的为事物命名的能力。他在《在楼梯上》称——

“楼梯昏暗,因为每层的灯泡/都已经烧坏。没有人负责更换

或者即使有人在他家的门前/换上新的。但不超过一星期

灯泡就会失踪,带着它的新鲜的光明。”

张曙光对日常经验积累,在这个世界是相当独特的

就新诗短暂的复兴之路而言,他是漫长的。一边被冲击

一边被搁置。其实张曙光80年代中期已经在诗歌写作中

开风气之先。与此相对应,他谦和、退让、内敛、口语

而且相当深邃。如《香根草》、《谈话》、《卧房的

谋杀》。在《尤利西斯》中他说:“午夜我们走过

黑暗而肮脏的街道,从树叶和软体动物的/空隙

……我们的恐惧来自我们自己/最终我们将从情人

回到妻子/冷冰而贞洁,那带有道德气味的历史……”

小说家朱文肯定着小说家韩东,两个以前的诗人——

为了神秘的汉语而战,朱文同样写诗。他对《我爱美元》

的理解,同样适用于诗歌。但他们都走向了诗歌的反面

用口语化写作小说。韩东至今仍写诗,和朱文一样

他们拿诗歌的酒瓶砸向小说殿堂,一路奔走。又把小说的

走狗牵来咬诗歌,反而更有心得。哈哈,两个活宝一样的

人物,把文坛搞得天翻地覆,成就了汉诗向汉语小说的

转换。如海男先诗歌后小说,渴望嫁一个有钱的丈夫

哪怕没感情也行,她就是渴望让平凡人糟蹋她——

在糟蹋中为文学的放浪成就的悠闲和疏阔,有时间去写

有时间被人供养,有时间在文学的沙漠了咎由历险跋涉

唉,新诗的典范啊,你被日常人否定,被金钱蹂躏

对女人而言,它是毒药;对男人而语,它是毁灭

浸淫、捕获、遭际、不毁,耻辱的挣扎啊,如飞翔的子弹

被你张口吞下,变成胃液去洞穿中国人的脊梁。冻疮

皮肤,挖去双眸。用手脚的圆规,如胎教的唱针

在产妇肚皮上划呀划的,便秘、宫缩、受累、分娩

将子宫里的羊水如瀑布喷涌,溅在诗人和乌鸦的头顶

用氧气瓶冒充温柔的耳塞,插进他们血红的耳孔——

生成十万台冲压机,上千个手榴弹,用口红的栓剂

刺激你,喂死你,还有语言的轰炸机战斗机轮番扫射

轰炸,把诗人炸成烤鸭和馅饼,充当美味的时尚物

程光炜与黄灿然的诗歌和评论一样显得重要,还有

他们的译诗,果冻似的玛瑙珠,语言的蒸汽机——

会聚着庞培和钟鸣的诗学寓言体文本的变革,在诗歌

的灰烬中觉醒,皆付锦灰之梦,把文人惊得目瞪口呆

在“刘丽安诗歌奖”的映衬中,如襁褓中的婴儿——

哑哑学语吧。杠铃的衍生物,砸得他们脑浆迸裂

一个劲儿求饶。看看中国诗歌的张力有多强!!

一些90年代成绩卓著而至今仍未出诗集的诗人

将令出版界还债。——他们的名字早已蜚声于黑暗

的苍穹里。把鲜艳的娇柔和蝴蝶塞进他们饥肠碌碌

的胃里,让他们呕吐。赤裸的肉如钟摆在锻造中嬗变

青铜的闪光在夜莺的羽毛下扇动。

咆哮的私人啊,你们纵有表达的决心。但时间不支付于你

《世界的隐喻》收入了黄灿然80年代以来130多篇作品

他在《鹌鹑》一诗中写道:“就像菜市场上,他们/

把鹌鹑的头割一个裂口/再像剥开痛苦一样剥开/它们的皮

让它们/彷徨、迷惑,赤裸着肉/等待那些想滋补丈夫的主妇

粗声和细语,光顾。”

清平、麦芒、桑克、郑衣单、老船、森子、海因、冯新伟

周瓒、姜涛、胡续冬等。这些诗歌新生出的种子。就像森子

在纪念海子之亡《怀念海子》所说:“植物的根多么纤细

尤其麦子/而你从死亡中伸出灯盏/照亮血的天空和道路/

此刻,你再不是孤身一人/同生的灯盏相比,你更亮更久远”

歧路灯前,追尾的牛虻在炫耀,追尾的鼠群和狐狸在吞噬

牛血和诗歌,与一树乌鸦或悲哀的夜莺相比,他们属于黑暗

中的蝇屑,具有持久的生存与耐抗压的能力。一盏灯亮着

我走出歧途。灯盏像一片果屑,滑腻、漆黑、透亮

仿佛油布上的污垢,黯哑之火中的一块面包。那火簇

惊悸而幽蓝。肥厚的尸肉啊,丛莽间荆棘弥补着它的创伤

那被风缭绕的亮光盲从而不朽,好似乌鸦之身,群虻追尾

在我身后逼近……

失毁中的中国诗歌必须振兴,中国诗歌万岁!

                                    (全诗终)

作者简介

唐明,著名作家、学者、诗人、画家、艺术评论家、历史学家。河南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闻香识玉:中国古代女子闺房脂粉文化史》(上海三联书店版)、《香国纪:中国历代闺阁演变》(人民日报出版社版)等书,长篇小说《淘米水》《鼠群》《中午》等,长短诗三千余首,另有《中国兵器史》《中国佛典钩沉》《中西方艺术史鉴》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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