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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望子成龙14-老爸讲述:网瘾复发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高考日渐临近,我和太太的心情又像去年小松第一次参加高考时那样有些忐忑不安。小松看上去却好像一点也不紧张,每天按时去参加复读班的学习,晚上回来就在自己房间里看书,一切看上去都很平静。但是在这平静之下,我总是感觉什么地方有点不大对劲。

我曾仔细观察过小松,过去他玩网络游戏最疯的那段时间,我发现他的眼神游离,表情僵硬,不爱说话,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从大学退回来住在家里之后稍好些,但最近这段时间我隐约地感觉他的眼神又有点游离,神态有些异样。前些日子他每次从复读班回来,都绘声绘色地跟我们说老师讲课如何精彩,今天自己有了什么收获等等,现在他很少讲了,吃饭的时候也很少讲话,闷头吃饭,吃完就回到自己房间里,一晚上不出来,是不是发生什么问题了?

我把自己的猜疑告诉太太,她说她也感觉情况有点不对劲。高考的日期越来越近了,可千万别出什么问题。

晚上,趁小松在卫生间洗澡的机会,我们翻看了一下他的书包,虽然我们知道家长应该尊重孩子的隐私权,自从小松上高三以后,我们从来没有翻过他的书包。但是现在情况有些特殊,此事关系到小松能不能顺利参加高考,所以我们决定采取一点临时的“非常手段”。

打开书包,里面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凉帽、墨镜、MP3、月票夹、钱包、书本等胡乱地堆在一起。我们大概翻了一下,没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书籍大都是复读的教材,但是有两本精装书好像是新买的,抽出来一看,一本是《魔兽争霸3:混乱国度》,另一本是《魔兽争霸 3X:冰封王座》。

我翻了几页,不大像是小说,倒有点像网络游戏的教材或指南一类的东西。我的心紧绷了起来:是不是小松的网瘾又犯了?

我真想立刻把小松从卫生间拽出来,好好审他一顿。但太太拦住了我,说:“咱们先再摸摸情况,说不定这书是跟别人借的呢,也许就是随便看着玩,不能断定就是网瘾犯了,万一我们冤枉了孩子,闹得鸡飞狗跳的,也会影响高考啊。”

我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就憋着一肚子气,早早先睡了。

第二天早晨,小松和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就背着书包上复读班去了,我向单位请了半天假,对小松的行踪展开调查。

小松走在街上,绝不会想到今天身后有个“尾巴”,更不会想到平日道貌岸然的老爸此时像个特务一样,溜着墙角鬼鬼祟祟地在身后跟踪他,他一路上没有回头张望,径直走向汽车站。为了不被他发现,我没有跟他上公共汽车,而是打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慢慢地跟在那辆公共汽车后面。司机一开始以为我是公安局的便衣侦查员在办案子,显得很兴奋。当他知道我就是一个普通市民,马上表现出很不高兴的样子,瓮声瓮气地说:

“公共汽车走的慢,逢站便停,我跟在它后边没法走啊。”

我说:“你不是打着表呢吗?别说车子走得慢,就是停在这里你也收费啊,到了地方该多少钱我给你就是了。”

司机还是不高兴,但可能是怕我投诉他服务态度不好,撅着嘴没再说什么,沉着脸慢慢开车跟在公共汽车后面。其实“早高峰”路上车很多,他就是想超过公共汽车也是不可能的。

走出我们小区附近的那条马路,到了南三环路,公共汽车有了专用道,一溜烟地开跑了。我赶紧跟司机说:“咱赶紧跟上去啊。”

司机幸灾乐祸地说:“跟上去?您说得轻巧,没看见地面上写着呢吗,那是公交专用道,我这车一上去,立马罚款二百块,您给出啊?”

等我赶到小松复读的那所学校,早就过了上课时间,学校大铁门紧闭。我过去跟传达室的师傅打了个招呼,说想进去找个学生,那位师傅问我:“你找哪个班啊?”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官僚”,儿子复读好几个月了,我却不知道他在哪个复读班。

我问:“您这有几个复读班啊?”

师傅笑着说:“哎呦,那可多了,十好几个呢,文科的,理科的,去年高考200分以下的强化班,500分以上的尖子班,还有……”

我奇怪地问:“去年高考500分以上的还来复读?”

“可不是吗,人家虽然考了500分,可非清华北大不上啊,所以今年憋着考得再高点,志在必得啊。”

正和传达室的师傅说着,教学楼里走出了一位戴眼镜的中年老师,传达室师傅说:“正好,培训部的张老师来了,您问问他吧。”

我赶紧上前跟张老师打招呼,说想找复读班的老师了解点情况。

张老师一脸的不耐烦:“您的小孩叫什么名字?”

“傅小松。”

“哦,知道。您是傅小松的——?”

“我是他父亲。”

张老师看着我,摇摇头说:“您这个当父亲的,整天瞎忙顾不上管孩子吧?现在局面有点失控噢。”

我着急地问:“怎么了?”

张老师说:“傅小松上个礼拜就找我们,说不参加复读班了,还要求我们把剩余的学费退给他。本来按规定,复读班的课程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七十,中途退学是不退学费的,但傅小松在我办公室纠缠了半天,态度挺不好的,嚷嚷的声音挺大,为了不影响其他同学,我和校长商量,就把钱退给他了。”

我吃了一惊:“不会吧?刚才他还来咱们学校上课呢。”

“不可能,他办完退学手续后,我们就把他的听课证收了。没有听课证,他不可能进入学校的。我们传达室这位赵师傅只认证件不认人。您肯定是看错了。”

赵师傅不住的点头:“没错,没证件绝对不让进,咱得保证学校的教学秩序呀。”

我呆呆地看着张老师和赵师傅,像傻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老师转身走出校门,我赶紧追了上去,问道:

“老师,再问您一句,傅小松他从您这退了多少学费啊?”

张老师停住脚步,想了想说:“大概有一千六百多块吧,我就记了个大概的数。对不起,我还有点事,必须得赶紧走了。”说着撇下我,急匆匆地走了。

传达室赵师傅见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安慰我说:“您也别太着急,这复读班大多数孩子都是家长逼着来的,经常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说是来复读,其实经常是点个卯就跑了。”

我问:“跑了?他们一般都跑到什么地方去啊?”

“嗨,瞎玩去呗,逛公园的,看电影的,吃吃喝喝的,泡网吧的——”

泡网吧?

赵师傅的话一下子提醒了我,联想到昨天在小松书包里发现的那两本网游书籍,我可以断定,小松这回肯定是网瘾又犯了,在家玩怕我们发现,在网吧玩他又没钱,所以就私自退出复读班,用复读班的学费上网玩游戏去了。

我被儿子的荒唐行为气得身上发抖,拳头攥的嘎嘎响。一股怒火在我心中升腾,如果此时此刻小松在我面前,我会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

我的心里乱糟糟的,转身往外走,赵师傅在身后大声嘱咐我:“别上火,自己的身体要紧!”

唉,别上火?遇到这种事谁能不上火啊!

 晚上我从银行下班回家的时候,发现小松还没有回来,我一肚子火,晚饭都没吃。

晚上七点多钟,房门一响,小松回来了。他还不知道事情已然败露,依然装模作样地背着书包,好像刚刚下课的样子,进屋后跟我们打了个招呼,就准备溜回自己的房间。

我尽可能压住心里的火,叫住小松。

我问:“今天听课的情况怎么样啊?”

“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跟每天差不多。”

“今天都讲了点什么啊?”

“差不多还是那些,哦,数学讲的是圆锥曲线和排列组合,英语讲的是动词不定式——”

“放屁!”

我终于忍不住了,腾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怒道:“你小子还在骗我!我今天到复读班见到你们的张老师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小松顿时怔住了,站在那一动不动,他脑子里一定在飞速地运转着、判断着,猜测我是真的知道了一切,还是听到一些风声在诈他,猜测我是知道了全部的真相,还是只是得到些零星的情报。

他翻翻眼珠,装傻充愣地问:“您什么意思啊,您知道什么了啊?”

他的这种态度彻底地激怒了我,其实如果他这时候马上承认错误,我或许还能压住火,听他给我们一个解释。但此时此刻,在事情已然完全败露的情况下,他居然还在跟我斗心眼,对我进行火力侦察。我怒不可遏,浑身发抖,随手抓起茶几上的一个茶杯向小松砸了过去,骂道:

“你简直是混蛋!还装什么装!”

我毕竟从部队退伍的时间太久了,单兵战术水平严重退化,这么近距离出手,竟然没有直接命中目标,茶杯擦着小松的右肩飞了过去,砸在落地灯上,摔得粉碎。小松很久没有见我发这么大的火了,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姥姥本来正在阳台上赏花,听到动静,赶紧一拐一拐地跑过来,像往常一样,妄图给外孙子解围。她看到地上摔碎的茶杯,知道出了大事,赶紧站在我和小松之间,做出一副“维和部队”的姿态对我说:“嗨呀,你有话不会好好说啊,怎么动不动就拿东西砸孩子啊?这要是砸在脑袋上怎么办?”

我平时是很尊重岳母大人的,过去我收拾小松的时候,只要是老太太出面说情,我一般也都给她面子。可是这一回不一样,臭小子做事太出格了,我的火气一时压不下来,恨恨地吼道:

“砸死活该!这种孩子留着有什么用?”

老太太从没见我说过这么发狠的话,愣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太太怕我失控,说出什么让老太太接受不了的话来,在我肩膀拍了一巴掌,说:“有事说事,说这些狠话有什么用啊?”

她又把老太太拉到一边的沙发坐下,大声对着老太太的耳朵说:“您就别瞎掺和了,小松这回捅了大娄子啦,他爸再不说说他,就要翻了天啦。”

老太太也看出来今天的事不比往常,坐在那不再吭声了。

我憋了一肚子火,心里有很多的话要说,可是这么多的话一起涌在嗓子眼里,却不知先说什么才好。

我厉声问道:“老实说,今天一天都干什么去了?”

小松此刻知道事情已经瞒不住了,只好老老实实招来:“到网吧玩了一会。”

“就玩了一会?”

“玩了一天。”

“在哪个网吧?”

“就在学校旁边的威斯汀网吧。”

“胡说,我在威斯汀蹲守了一上午,怎么没看见你?”

小松吃惊地抬头看了我一眼,他绝不会想到,我今天竟然没有上班,到网吧一条街去找他了。

他老实交代说:“威斯汀二楼有几个单间,我是那里的VIP,每次去老板都安排我在二楼单间里玩。”

怪不得我在威斯汀大厅里没看见他,这小子竟然躲在二楼的包间里。

太太没听明白小松的意思,皱着眉头问:“你是那里的VIP?什么是VIP?你是不是在网吧入了伙了?”

我说:“不是入伙,你儿子有钱,在网吧里当了大爷了。”

说到有钱,我又想起小松私自退学的事,于是我问:“你泡网吧哪来的钱?”

姥姥这时坐不住了,赶紧说明:“这些日子我可没再给她钱啊。”

小松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艰难地说:“我,我从复读班退学了,用那个钱去网吧了。”

“你胆子真是不小啊,花了多少钱?剩下的钱呢?给我掏出来!”

小松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往外掏钱,一把散乱的钞票,太太点了一下,一共是二百八十块钱。从复读班退回来的一千六百块钱,就只剩下这些。

我拿着这二百多块钱问:“这么几天你就花了一千多块?玩什么游戏这么贵啊?”

小松低着头说:“在威斯汀包间花了一部分,玩网游的时候叫外卖花了一部分。”

“那也不对啊,叫什么外卖能花一千多啊?”

小松见我一点点地跟他算账,只好全部招供:“其他钱我买装备了。”

太太急了:“你还买装备?不知道私自持有武器违法呀?”

小松说:“不是真的装备,是玩网络游戏用的虚拟装备。”

太太生气地说:“装备还有虚拟的,听不明白。”

岳母大人这时候才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惊讶地问小松:“你又从复读班退学了?”

小松点头,“嗯”了一声。

“那你不参加高考了?”

小松不吭声。

太太在一旁说:“妈,您就别问了,他现在脑子里全都是网络游戏,别的事根本就没想。就跟那些吸毒的人一样,只要有钱买毒品,把亲娘卖了都行。”

小松平时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我训他的时候,老妈在一旁帮腔。他认为每次老妈帮腔都会遭致我更加严厉的训斥,使事态更加严重。所以此刻他听到老妈拿他与吸毒的相提并论,梗起脖子瞪了他妈妈一眼。

他的小动作被我看得一清二楚,我的火气更大了。命令他道:“把你书包里的网游书,还有你抽屉里的那些网游光盘都给我交出来!”

这些东西是小松的宝贝,看上去他很舍不得拿出来,但也不敢不拿出来,只好老老实实照办。

我拿起那本印制精美的《魔兽争霸3》,准备撕掉,但那书的纸张太好了,我撕了两下都没撕开,于是扔给小松,喝道:

“你自己撕了它!”
这些书是小松最心爱的东西,他看着手里的书,很是舍不得。

我又大喝一声:“撕了!”

小松浑身哆嗦了一下,一咬牙,把书撕成两半。

“再撕!”我穷追不舍,防止小松回头把书粘上继续看。小松只好含着眼泪把书撕成小片,扔在地上。

我又拿起小松的游戏光盘,怀着仇恨的心情“啪”地掰为两半,因为用力太大,光盘崩出的碎片飞出好远,我的手也被划出一条血印。

我站在毁掉的光盘和网游书上边,狠狠地跺了几脚,发泄我心中的愤怒。

小松知道今天的祸惹大了,尽管心疼,也不敢说话。

我心里非常愤怒,也非常伤心,但突然又觉得无话可说。在踩碎小松网游光盘的同时,我觉得也踩碎了自己对儿子的满腔希望,踩碎了我们全家人对未来的美好愿景。抬头看到墙上我父母的遗像,两位老人肩并肩地站在天坛公园的桃花丛中冲着我们微笑。

我对着照片说了一句:“爸,妈,我对不起你们,小松我没教育好,咱家的大学梦恐怕是实现不了了。”话没说完,我的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我最清楚他们二老的心思,知道他们心里有一个难圆的“大学梦”。我每次回家看望他们,他们二老问得最多的就是小松的学习。其实那时候小松因为泡网吧,学习成绩已经是全年级垫底的了,我为了让二老高兴,总是谎报军情,就像当年“大跃进浮夸风”那样谎报成绩。二老听了总是很高兴。我母亲总要说一句:“看,我说什么来着,我们小松就是行,将来一定是清华北大的苗子。”

老爷子则经常认真地跟我们说:“你们都听着,将来小松上大学的钱不用你们出,爷爷出。”那口气,大孙子上大学根本就没有什么悬念,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天有不测风云,没等到小松考大学,父亲和母亲就相继因病去世了。老爷子去世前的几天,还专门把小松叫到床前,脸上带着笑意,断断续续地对小松说:

“本来爷爷要等着看你上大学呢,看来是等不上了。记着,你拿到大学毕业证书,一定要到陵园看看我,我就是要看到我们老傅家也有了大学生了,那样我就放心了。”

说着,老爷子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存折递给小松:“爷爷一生清贫,没攒下什么钱,这点钱将来你上大学的时候交学费吧,爷爷的一点心意,别嫌少。”

唉,现在小松混成这个样子,北京有那么多所大学,可是每一扇大门都对我们紧闭着,我们拿什么向小松的爷爷奶奶交代啊?我此时甚至想,幸亏父母去世得早,要是他们看到小松今天的样子,没有病也会被气死的。

小松看我满脸是泪,浑身哆嗦不止,知道我这回是伤心透顶了,他内心愧疚,也对着爷爷奶奶的遗像难过地哭了起来。

这时我感到口干舌燥,非常疲倦。我有气无力地又坐到沙发上,对小松说:“你答应过你爷爷奶奶的,你说你要带着大学毕业证书去看他们,现在你这个样子,你拿什么去看望他们?你还有什么脸去看望他们?你现在对着爷爷奶奶的遗像,自己跟他们说吧。”

小松抬起头看着墙上爷爷奶奶的的遗像,慢慢走过去,用手摸着照片,梗咽地说了句:“爷爷奶奶,对不起。”说着就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们不知道,但看得出这回他真的是很伤心,不停地用袖子擦着眼泪,泪水把袖子都浸湿了。他慢慢转过身来,哽咽着对我们说:“爸,妈,您们别生气了,我知道这回我真的错了,我以后一定改。”

我说:“一定改?这话你说了多少回了?大学被退回来的时候就说过吧?你改了吗?”

“这回是真的改,爸,您别生这么大的气,您气成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您血压不好,别因为我不争气再给您气病了。”

儿子的几句话,使我的火气消了一些。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啊,我刚才在气头上拿茶杯砸他,差点砸到他的脑袋,凭我当时的冲动,如果砸中的话,肯定会伤得很重。但他没有记恨我,这会儿还在担心我的血压,担心我的身体,唉,也算是这小子还有点孝心吧。

我叹了口气说:“我的血压都是一天到晚跟你生气才高上去的,我的血压并不要紧,你以后能不能懂点事,用点功,让我省点心啊?”

儿子点头说:“能。”

太太见家里的气氛稍有缓和,赶紧走到小松身边,关切地问道:“儿子啊,你都把妈弄糊涂了,你在复读班学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又不参加复读了?是为了把学费退了好去玩网络游戏吗?你可真糊涂啊,那个钱你也敢用?不参加复读你怎么参加高考,不参加高考你将来怎么办?现在这个复读班是你唯一的出路啊。”

小松说:“妈,不是您想的那样。我这回不是因为迷恋网游才退学的,是因为复读班越讲越深,我中学知识断档太多,我跟不上了。上个星期,老师组织我们搞了一次模拟考试,老师说,根据他以往的经验,模拟考试的成绩和正式高考的成绩会很接近。卷子下来之后我就蒙了,好多题都不会做。考试结果出来了,我们班大多数同学都考得不错,只有四个不及格的,就有我。老师说,今年参加高考的学生比往年多,照我的这个成绩,恐怕连上大专都够呛。我听了以后心就凉了一半。现在离高考已经很近了,我知道再怎么补习也没戏了。心里很烦,也很害怕,我不知道怎么跟您们交代,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怎么样。愁得我脑子都疼,最后就想,干脆,什么也不想了,先到网吧玩一下,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一下,所以就——”

小松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下去。全家人不再说话,也无话可说。

太太拿起扫帚打扫我摔碎的茶杯,哗啦哗啦的声音让人心碎,我感觉我摔碎的不是一只茶杯,而是全家人的希望。

复读的路走不通了,争取回德豪大学降班跟读又没有门路,难道这回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把小松被迫从德豪大学退学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理了一遍,想看看在处理这些事情的过程中,自己有没有什么重大的失误。经过仔细分析,觉得除了用茶杯砸小松这件事有点过激之外,作为一个父亲,我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基本上合理的,尽管没有收到什么良好的效果,但我们尽力了,问心无愧。现在的问题是:事情已经出了,脾气也发了,杯子也摔了,孩子也后悔了,以后该怎么办呢?无论如何,小松必须上学读书,不能就这么瞎混,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就这么束手待毙啊。

第二天一早,我和太太一起又去复读班找到培训部的张老师,说了小松私自退学的前因后果,说了昨晚我们怎么教育他,怎么给他讲道理,小松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希望张老师能够再给孩子一个机会,让他继续在复读班学习。

张老师静静地听我们说完,摇摇头说:“我理解你们家长此刻的心情,但是很遗憾,这件事已经无可挽回了。”

我说:“张老师,您不要生孩子的气,傅小松为退学费的事跟您吵架很不对,我们已经批评他了,他拿走的钱会让他原封不动拿回来,我们还会让他来跟您当面道歉。”

“你们误会了,我不是生傅小松的气,当老师的怎么能跟学生真生气呢,那样的话非得气死不可。再说像傅小松这样的'问题学生’我见多了,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为什么您说这件事无可挽回了呢?”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还有一个多月就高考了,我们的复读班已经进入尾声,很快就结业了。现在我们已经不再讲新课,每天就是大量做各省的模拟考试卷子,让学生进入一种临考的状态。傅小松基础差,在复读班本来就跟不上,最近又到网吧泡了一个多星期,就更跟不上了,再来复读班天天做这种高难度的模拟考试卷子,对他来说真的没有什么意义了。再说,傅小松中学阶段知识基础太差了,很多应该知道的东西他完全空白,我们这样的复读班很难解决他的问题啊。”

我和太太听了这话都有些着急,太太焦急地问:“老师,那我们孩子就没希望了吗,无论如何也得让他继续上学啊,您是专家,您给我们出点主意吧。”

张老师看我们着急的样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从傅小松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觉得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放弃今年的高考,请一个好的家教,从现在起,用一年的时间,针对他高中阶段知识点断档的情况,有的放矢地全面补习一下,明年再参加高考,这样还有一点希望;二是降低标准,考本科困难,咱就给孩子报个大专或者高职,好歹有个文凭,尽早就业吧。我能说的也就是这些了。”

张老师说得很诚恳,也很有道理,尽管我和太太听了心里很难过,但咱的孩子不争气,我们也无话可说。只好谢过张老师,垂头丧气地回家。

小松的复读班生活结束了,又开始在家里晃来晃去,无所事事,虽然不敢再去网吧玩游戏了,但经常在家里的电脑上搞一些小的违规动作,我们每次走进他的房间,他都会惊慌失措地点击鼠标,改变电脑屏幕上的画面。俗话说“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小松肯定是在背着我们玩一些不该玩的东西,但是在当前这种高科技犯罪频发的大气候下,我们抓不住他违规的证据,也没法说他。这种情形让我和太太很心烦。

跟过去不同的是,以前小松在家闲晃,是我和太太心烦,小松不心烦;而现在的情况是我和太太心烦,小松的心更烦,孩子大了,也知道为自己的前途担忧了,我们常常能听到他自己在房间里叹气,我们担心这样下去,他的思想压力过大,精神上会出问题,但一时也找不到改变这种状态的办法。

张老师给小松指出的两条出路一直在我的脑海中转悠,我和太太也商量过好几次,我们觉得放弃参加今年高考的办法不大可行。因为小松的年龄不小了,耽误不起。小松是924日出生,北京的小学是91日开学,报名的时候因为比学校规定的招生年龄差了24天,人家不收,这样小松上小学就比别的孩子晚了一年。今年年初被大学退学,又耽误了一年。如果放弃今年的高考,就要再耽误一年,这样算下来,小松大学毕业的时候要比同一届的孩子大三岁,在找工作的时候就会处于劣势。

张老师指的第二条路是降低标准上大专,尽管这个选择让人感到泄气,有些伤心,但是从大面上说,上大专也算是上大学,毕业后也叫做大学生啊。名分不大好听,但目前至少还是一个可以考虑的选择。

我知道小松这个孩子虽然学习不好,但心气却很高,把面子看得很重,未必能够接受这个“委曲求全上大专”的方案,可能要做一些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才能够让他接受。我和太太统一思想后,找了一个气氛合适的机会,专门跟小松谈上大专的问题。

没等我把话说完,小松就跳了起来:

“老爸您说什么呢?让我考大专?绝对不行,我好歹也是上过大学本科的人,让我上大专,让老师同学知道了准得笑话死我。”

小松一上来反应就这么激烈,让我有点生气,于是训斥道:

“你瞎嚷嚷什么啊?现在是在商量你的事,你自己不努力,都快把路走绝了,我们还没急呢,你倒是先急了。你要再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就给我滚蛋!”

小松的态度软了下来,说:“不是我瞎着急,爸,这事真的没商量。我也知道今年考大学够呛,我宁肯再复读一年,也不能给自己降一档去考大专。”

太太说:“再复读一年你就比同一届的同学大三岁了,将来毕业后找工作,哪个单位愿意要岁数大的啊?”

小松梗着脖子说:“谁让你们当年让我晚上了一年小学啊,当时就差24天,找找学校校长,或者改改户口本不就完了吗?”

我说:“你以为派出所是你们家开的啊?那个出生日期能说改就改啊?想什么呢你?”

太太气恼地说:“咱们这正商量重要问题呢,你们俩又开始抬杠,能不能心平气和地好好说话啊?”

我说:“上小学的事都过去十几年了,现在说还有什么意义啊?还是说眼前的事吧。小松,你的事你自己决定,你要是真的愿意明年再考,我们也没意见。咱们现在就开始制定计划,找家教,尽快开始给你一对一的补课,你说个痛快话吧。”

我这么一说,小松倒是犹豫了,他吭哧了半天,说:“再复读一年也确实有点问题,又耽误了一年时间,而且晚一年就业就要多交一年学费,少挣一年工资,不大合算啊。”

我说:“交学费是我和你妈的事,你瞎操什么心啊?不要考虑钱的事,就说你愿意不愿意再复读一年?”

“嗯——不愿意。”

“那就上大专。”

“也不愿意。”

我又有点急了:“你说话不能两头堵啊,再复读一年你不愿意,上大专你也不愿意,上本科你倒是愿意,可你考得上吗?现在就这么几条路,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你说说看,你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小松嘟囔着说:“反正我不愿意上大专,大专都是那些学习特别差的学生上的,毕业后就是当技术工人,是蓝领,一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要是当工人,我还不如现在就去当呢,还上大专干什么啊。”

小松这个孩子有个毛病我特别不喜欢,就是思维混乱,跟他讨论问题特别累。有些事情,其实就两个选择,要么这样,要么那样,你总得选一个吧。他却不是,常常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问他怎么行啊?他说他也不知道。为了这,我们爷俩经常闹得很别扭。我说他思维混乱,不懂得逻辑学的同一律;他说我家长作风,从来不尊重他的意思。气得我多次暗暗发誓,不再跟这个臭小子讨论问题。可是有些问题,不跟他讨论还真不行。就拿这次上不上大专的事情来说,要么就上,要么就不上,可他两个选择都给否决了,我们又没有第三个选择。问他究竟打算怎么办,他说他也不知道。这样的谈话真是累人,但还得跟他谈。因为最后上学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认真分析上次谈话失败的原因,我发现了问题的所在,小松正处在青春叛逆期,他对我提出的任何方案都有一种逆反心理。不管老爸说的对不对,先反对再说,然后再找理由证明自己反对是正确的。上次我提出“降低标准上大专”的方案,他本能的反应就是:这一定不是一个好的方案,先反对再说。对上大专的优劣,他根本就没有认真思考。于是我决定改变战术,采取一种新的迂回方式,争取让小松的想法有所改变。

那天下班后,我故意大声跟太太聊天:“孔处长那个儿子小金豆你还记得吗?”

太太想了想说:“哦,有点印象,那年你们公司开团拜会的时候,孔处长带着儿子去的,可淘气了,在桌子底下爬着玩,把总裁那桌的酒瓶子拱翻了,弄得总裁西装上全是酒,都快气疯了。”

“没错,就是那小子。”

“我记得小金豆比咱小松大三岁,现在也该大学毕业了吧?”

“那小子上高中的时候不好好学习,没考上大学,上了一个高职班,烹调专业,就是专门培养厨子的专业,当时觉得特丢人,孔处长在公司都抬不起头来。”

小松虽然在他自己房间里呆着,但一直在竖着耳朵听我们说话,当听说小金豆上了烹调专业高职班,让他爸在公司抬不起头来,得意地走出来,对我说:“我说什么来着老爸,您还偏让我上大专,我丢脸是小事,您那么好面子,我要是上了大专班、高职班什么的,您也在公司没脸见人啊。”

看到小松从房间里出来参加我们的谈话,我心中暗喜,因为这是我今天“迂回战术”的一部分,小松已经顺杆爬上来了。

我说:“当时确实是抬不起头来,可是现在人家孔处长可是得意非凡啊,整个公司的人都羡慕他。”

“为什么啊?”太太和小松几乎同时问道。

我故意卖个关子,咳嗽一声,对小松说:“给老爸来杯茶。”

小松颠颠地跑到厨房给我端来一杯茶,接着问:“小金豆发财啦?”

我说:“何止是发财啊,这小子上了烹调高职班后,开始懂点事了,知道用功学习了,三年后来了个'专接本’,上了本科,专业由烹调变成了'烹饪工艺与营养’,毕业后不仅获得了大学本科毕业证书,还获得了中式烹调师、营养师两个国家职业资格证书。刚毕业,就被北京一家国际大饭店招走了,月薪八千多。去年那家饭店在法国巴黎开了一家分店,把他派过去当厨师长,拿欧元工资,相当高。最近给他老爸老妈寄来飞机票,请二老到欧洲旅游。嗬,把孔处长得意的,拿着机票到处给人显摆:瞧,我儿子给我寄来的,让我到欧洲玩一圈,住五星级酒店,这小子就会瞎花钱——”

小松原本是来听小金豆上了高职班后如何让他爸丢人现眼的,没想到一个高职生居然变成了本科生,变成了法国饭店的厨师长,挣欧元,还出钱让父母到欧洲旅游,小松张着嘴却说不出话,表情很复杂。

太太大概是猜出了我聊孔处长儿子的用意,抓住时机配合我,让局面向纵深发展。

太太假装奇怪地问:“明明是上了大专,怎么又变成本科了呢?”

我说:“现在教育部门有一种制度叫'专接本’,就是那些高考分数线不够本科的学生,可以先上大专,三年毕业后,学习好的那些学生经过考试,可以升到本校相关专业的本科继续学习,毕业后就可以拿到本科毕业文凭。”

太太说:“那真不错,给那些高考成绩不理想的学生多了一条出路。”

小松说:“我知道'专接本’,不是那么容易接的,听说大专生里能够升到本科的,也就是百分之十。”

我说:“百分之十怎么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是那百分之十当中的一个呢?”

“我觉得我够呛。”

“还没去呢,你怎么就知道你够呛啊?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这么没骨气啊?”

“这不是有骨气没骨气的事嘛。”

“不是骨气的事,那是什么事?”

我和小松又开始抬杠,太太赶紧出面打岔,她问:“如果升不了本科会怎么样呢?”

我意识到自己情绪有点失控,必须赶紧回到正确的状态中来,于是我停止与小松的抬杠,对太太说:

“升不了本科也没什么。你们知道吗,现在中国就业市场发生了一个重要的变化。”说到这我故意顿了一下,太太和小松同时把耳朵探了过来。

“这个变化就是,本科生甚至研究生越来越不好找工作,而大专生,特别是高职生越来越吃香。”

小松忍不住问:“为什么呢?为什么学历越低越吃香呢?”

我说:“一个社会,对各个层次人才的需求是有一定比例的。比如一个工厂,厂长和车间主任、工程师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是实际操作的工人。现在出问题了,这个比例失调了,一百个毕业生,有九十九个是学企业管理的,都憋着想当厂长,坐办公室,所以他们找工作很难。可那个学实际操作的高职生就成了香饽饽,高职毕业生学的东西实在,动手能力强,毕业后马上就可以上岗,所以用人单位都特别欢迎。”

小松说:“虽然高职生受欢迎,可他们毕竟是工人,地位低,挣钱少啊。”

我说:“你呀,总是这么想当然,谁告诉你蓝领挣钱一定比白领少啊?我看了一份资料:最近上海一家大酒店要招一个具有高级厨师职称的厨师长,开价月薪一万,最后出到一万四,才找到称心的厨师长;一家美国企业从一家中国造船厂挖走一个只有初级职称的电焊工,开口就许诺月薪五千块。还有刚才说的小金豆,一个厨师,在巴黎一个月三千欧元,相当于人民币两万四千多块。挣钱比你老爸还多。”

“是吗?”小松惊得睁大眼睛。

太太笑着说:“儿子,你不是总说将来挣钱要超过你爸吗?咱也当厨师吧。”

小松摇头:“我不喜欢当厨师,不过我真的不知道当蓝领也能挣那么多钱,其实,上高职也不是不能考虑哦。”

听小松这么说,我很高兴,看来我的迂回战术还是起作用了。

我说:“小松,你那个什么'白领蓝领’的观念已经落伍了。你脑子里的蓝领,还是传统意义上的工人,以为他们还拿着锤子、钳子,满身油污地出死力气。现在时代已经变了,我参观过很多工厂,那里的设备都是数控的,程序自动化,工人坐在有空调的控制室,看着电脑屏幕用键盘操作。在车间里干一天,身上仍是干干净净的。倒是有些所谓的小白领,说是公司业务员,其实就是个跑街的。你看现在站在大街上推销房子的那些业务员,这么热的天,穿着厚厚的西装,满头大汗,向过路行人手里塞宣传广告,遭人家白眼,说起来是做房地产的白领,其实真不如坐在空调车间里的工人呢。”

小松对大街上那些“西装哥”太熟悉了,听我这么说,他也笑着点头说:“那样的白领确实还不如蓝领。”

我趁热打铁,乘胜追击,拿出最后的杀手锏,语重心长地对小松说:

“儿子,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你被大学退回来了,见到过去的老师和同学是不是特不好意思?”

小松点头。

“是不是特想有朝一日再赶上他们?”

小松点头。

“是不是又觉得自己没有机会了,不可能有那一天了,心里特难过?”

小松狠狠地点头,眼睛里充满泪花。

“儿子,咱有机会啊。你听我说,虽然你今年考本科有困难,但考大专还是有把握的。咱先上大专,只要你痛改前非,积极努力,通过'专接本’,最后拿到本科文凭是有希望的,那时候你见到过去的同学就可以挺直腰杆说:我也本科毕业了!退一步讲,假如没有升为本科,咱就踏踏实实做个技术工人,拿钱一点不比那些小白领少,甚至比他们还多得多。那时候你坐在空调车间里操作自动化的设备,你的那些同学说不定还大汗淋漓地揣着简历到处找工作呢!”

我说到这里,儿子站起来激动地说:

“爸,您分析得有道理,干脆,本科我也不报了,咱就一心一意地上大专吧。”

我赶紧说:“别,咱本科、专科都要报,反正要考一次,不报白不报,万一超常规发挥了呢?”

睡觉前,太太笑着对我说:“你可真能忽悠啊,比赵本山还能忽悠。儿子昨天还咬紧牙关誓死不上大专呢,今天就哭着喊着非要上大专了。”

我也轻声地笑了,说:“差点忽悠大了,儿子竟然说考上本科也不上了,铁了心地就上大专,当时吓得我汗都出来了。这孩子的心眼太实诚,如果能上本科,傻子才上大专呢!”

【小说纯属虚构.并非我家真实故事噢!】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付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金融文学》杂志副主编。主要作品:长篇小说《影子行长》、《父与子的战争》,长篇报告文学《金融大潮冲浪人》、《舞动的K线图》、《重塑的丰碑》,中篇小说《我爸是行长》、短篇小说《贷款》、《假币》、《收债日记》、《一根筋》、《邻居》等。2012年被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文联、全国总工会、文化部等四部委评为“全国优秀文艺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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