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当年的一个老同事从几百公里外的城市赶来阿克苏，张罗了一场老友聚会，七十八岁的父亲很激动，回来后难得的醉意熏熏，话意盎然。
聚了有二十个人啊，小的都六十五了，老的都有八十六七了，好多人好多年都没见了，就是靠个电话联系啊，以后可能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父亲感慨万千。
父亲说起的好多人名我还有些印象。我问父亲，当年退休后，不是大部分都回了老家了吗？
这里的老家，基本是指山东，上海，河南，东北。当年风华正茂的父辈们基本都是从这几个地方汇聚到了新疆阿克苏，然后奋斗到了退休时的花甲之年。
父亲说，是啊，当时很多人退休，都是选择回了老家，可没几年，回去的人基本又都回了新疆。
为什么？那时候的你和母亲，不也是常常会想起家乡，说起家乡的往事吗？我问父亲。
父亲沉默不语。
突然我就想起很多年前，父母退休后，是回过老家的，然后回新疆后，就再也没有提过落叶归根的事。感觉一下明白了。
到了他们可以歇息的年纪时，再回到家乡，大多都已经没法尽孝了，这是父辈们没法提起的难过和遗憾。
回了家乡，就算有当年的乡亲熟人还在，一起说起的，也已经不再是同一个话题。
家乡已经没有当年的印记了。离开四五十年，家乡成了一个概念。
父亲提起聚会时大家的话题，统一的就是不论上海还是山东，当他们回去时，无论饮食，气候，环境，人群，都已经没法适应了。
作为在新疆出生的我，是可以体会到的。
离开自己的亲人和家乡，用尽自己的一辈子，在新疆重新建起了另一个家乡，然后有了新的亲人，做了父母和爷爷奶奶，成就了另一个血缘的纽带。
在新疆，数十年里，他们建起的，不仅仅是道路，城市，乡村，厂矿，还有集合了这片土地所有因素的情感。水和风，沙土和味道，语言和表达，都已经和他们心里的老家有了距离。
感觉你不像上海人。
感觉你不像山东人。
还有河南，甘肃，湖北。
老家人的感觉，让父辈们怅然若失。
把一切都献给了新疆，新疆自然就是家乡。
哪里人啊？新疆人！
父亲说这些老爷子说起现在他们回老家，老家人问起时，他们开始这样回答。说得一桌人哈哈大笑。
应该这样的。怅然若失之后的坦然，才是他们这辈人该有的精神。
就像父亲说，自己付出一切奋斗，看着儿女在他们的基础上添砖加瓦，怎么可能不骄傲不认可。
在新疆，家乡从来都不是一个只用来说说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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