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常常用来笑话我姐的一件事，是很小的时候有次姐姐被卡了鱼刺，能试的土办法都试了，没什么用，刚好舅舅来我家，说开车载她去买蛋糕吃，带着出门买完吃了两口说好了。
他年轻时很帅，妈妈总这样说。
舅舅最小，妈妈和舅舅关系很好。
小时候舅舅舅妈在市区开店忙，表哥表姐常常来我家，由妈妈带着。也许也因为这个，舅舅一家和我们家关系一直不错。
逢年过节有事没事我和妈妈去他们家串门，他见到我总是老慈、小慈、慈慈变着花样喊。
小时候他一叫老慈我就在心里噘嘴，明面上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是说别这样叫我啦。哥哥姐姐们也会附和，说人家还小非说人老什么的。
好难过，我仔细回想，在脑海里反复搜索，找到关于他的记忆只有这个片段。
长大后表哥表姐们不在老家，他说要留下来，在老家才自在。后来别人说他赌博或怎样，我不明实情，总之印象里他过得不太幸福，因为经济、因为家庭等等。
突然查出来癌症所有人都接受不了，表哥连夜回老家带他去广州做检查，出发前妈妈去看过他，舅舅牵着妈妈的手说不甘心，怎么会活不过五十岁。
我想找表姐问问，可是聊天框打开又关掉，不知道该问什么，也不知道她说完我该说什么，可以想象她不带期待地问出“该怎么办”的时候双双噎住无语的情形。
抗癌的过程极其痛苦。
有时只是躺在床上，也忍不住发出呻吟声。
八月份我和姐姐们去看他，这是生病以后我第一次见他，和我印象中的模样差别很大。
人瘦了很多，也老了很多，脸不是黄色的皮肤，而是灰灰的。因为放化疗一直掉头发，大表姐前几天刚带他去推了头发，现在光秃秃的。
以前神采奕奕走路很快，喜欢把摩托车车速开得很快，现在只是躺在摇椅上，扶着走路的支架放在旁边，最近单靠自己扶着也不太能走了。
听见开门和我们打招呼的声音，他的头微微转过来，说你们来啦，快坐。
来的路上去买水果，三姐说买巨峰吧，上次我买巨峰过去舅舅好像很爱吃吃了好几个。
舅妈和表嫂招呼着洗水果，姐姐们和表姐聊着天。
他和我们聊天，我仍然不知道应该和大人们说什么，只是坐在旁边。
表哥表姐的小孩在家玩，很调皮，偶尔他也会生气喊两声，然后就会沉默很久，好像需要缓一缓。
他的手很皱，黑黑的，像干枯的树枝，感觉很粗糙，我想摸摸他，牵牵他的手，可我不敢，只是坐着。
他说我太瘦了，要多吃点饭。我说好。
他没有和我们一起吃晚饭，说想晚一点，我们心照不宣。
妈妈发消息说记得给舅舅红包，我猜她很想看看他，又不敢直接给打视频，我说你要不要和舅舅视频呀，妈妈说要。
把手机举到他面前时，妈妈的语气都变得很轻，问：“弟弟啊，你今天怎么样”。
他不愿意多说，答了两句就摆摆手要推开手机。只是抿着嘴，闭了眼睛，假装揉眼，揉完眼睛的手背湿湿的。
走的时候我和姐姐们给他钱，他现在的力气并不能和我们拉扯，只是把钱往桌子上扔说我才不要。
我握着他的手，把钱放在他手心，说我今年出来工作了，也已经会赚钱了哦，过年回家也有给爸爸妈妈钱，我也想给你两百块花花。
他说好好，听我说话的时候把钱攥在手里，说完又想把钱塞还给我。
他情绪有点崩溃，开始抹眼泪。
我们不敢当他的面哭，出了家门在电梯口又忍不住。
回家后我给燕子发消息，我说等哪天你休息我们再一起回家。
总有遗憾。
妈妈抹着眼泪，说哥哥前天问她家里有没有出事，眼皮一直跳心觉得慌，妈妈还跟哥哥说你自己工作的时候注意一点，家里什么事都没有，结果昨天早上出门妈妈就撞了车；
说早上很忙，表哥发消息说姑姑你快来见见我爸最后一面，直到中午她回家吃饭的时候才看手机；
说舅舅和大姨关系一直不好，这次回老家被亲戚们劝着去见过一次，昨天下午一点大家给大姨发消息一直没有回，六点多来了一直在哭；
说表姐下午一直和舅舅视频，说爸爸你要等我们回来哦我们六点就到家，舅舅还点了点头，六点多到家的两个人哭晕在厨房喊着，不是说要等我回来吗，你们没人跟我爸说要等我回来吗。
明明还有一个月就冬至了。
妈妈说要是能等过完冬至，他就五十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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