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舅若萍
现在想起九舅,立即会想到他的名字——若萍,似乎有点诗意,但是他的一生给我的印象却非常沉重。
我的九舅读书的时候是不是也有点英俊?
九舅生于一九四二年,亡于一九八一年。
三十九年的人生,在家族里算是一位短命的亲人。
我一直无法想象,一九四二年出生的九舅,当一九五〇年的风暴到来的时候,一个八岁的孩子,面对着父亲(我外祖父)死于非命、母亲(我外祖母)被吊“半边猪”、姐姐(我母亲)被弃而自杀(未遂,被解放军救起)等灾难的时候,他到底看见了什么?一个八岁的孩子当时想到了什么?
外公家的老屋留下来的牌匾。
这些,九舅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但是我知道,即使在经过了那么艰辛的岁月,九舅后来还是能够在本地一间中学,读到初中毕业,成为外祖母家中又一个“有文化”的劳动者。这让我对从记忆起就一直看到弯着腰过日子的外祖母充满了敬意。因为在那样艰难的岁月,外祖母仍然想到让九舅读书!
九舅写得一手好字。我童年时候去外婆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到山里去,看到一座用土坯砖垒起来的“山庄”的门板上,用粉笔写有一首山歌,我记得开头是这样:“天要落水云头重,妹要分离说话多……”我一看,就知道那是九舅的字迹。
外公家族的祖居,听说现在已经拆除重建,我的意见是复原旧屋,但是没有被接受,据说将建水泥楼。(照片翻拍自《苍梧将军》全无若篇)
大约也因为九舅有文化吧,他后来娶了年轻漂亮的舅母。在村子里的几个堂兄弟中,九舅是唯一没有打光棍的,而且生下来四个女孩。可惜九舅还是命薄。现在几个表妹都已经长大成家,我见到她们或者和她们通电话以后,经常会为薄命的九舅长叹一声。
在几个舅父中,九舅算是最聪明也最有经济头脑的人。
“文革”中,社会一度混乱,赌博在农村出现。有一年外祖母向我母亲通报,怀疑九舅在赶圩的路上参与山头的赌局,要母亲“管一管”这个小弟。有一个圩期,我看到母亲在公路上等赶圩回来的九舅,一直到六点几钟。终于等到了输得一塌糊涂的九舅,母亲立即把他拉到我家里,咬着牙齿教训了九舅一番。之后就没有发现他再参加赌博了。
九舅生活的贺村,现在已经看不到一点旧时的模样了。(照片翻拍自《苍梧将军》)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找钱的门路很少,九舅因为身体不好,经常到城里看病,住在姨丈家。当时九舅听说在一间日杂公司当科长的姨丈有一些化肥票,就以生产队的名义问姨丈要了回来。但是九舅拿回来这些化肥票以后,并没有把这些化肥票白白交给生产队,他要求生产队给他补偿工分,不记工分就补钱。这件事传到姨丈那里,姨丈非常不高兴。因为当时倒卖化肥票是犯罪的,军人出身的姨丈怕连累自己,所以后来对九舅提出需要什么农产品票据的时候总是特别地警惕。
我七十年代开始跟一个文化馆的老师学习画画,回来后经常到附近的村子帮人义务画头像,其中也在九舅的村子画过。有一年冬天,村子里有人要画采茶剧的布景,让九舅叫我过去帮忙。九舅父对村里人说:“我叫他来可以,你们要给他工钱!”后来我用几天时间完成了布景绘制,大约收到了十五元的工钱。这十五元钱可以说是我画画得到的第一笔劳务费。我不知道那个布景后来有没有派上用场,反正九舅将十五元的劳务费交给我的时候,他眼里有些发光。他说,没有什么,有付出就要报酬,天经地义。
九舅大约是看了我画的这幅国画,为我拉来了当年画画的第一笔生意。
在我记忆的印象中,九舅一直身体不好。所以我没有像帮助六舅那样帮助九舅做过任何体力上的工作。倒是在我工作以后,会接到九舅托人带话,说“想吃淡菜粥,叫阿木(我小名)帮买一点淡菜过来”。大约买过两三次,后来我离家到外地一间大专学校进修,也就是在这一年,九舅离开了人间。
现在想起九舅,立即会想到他的名字——若萍,似乎有点诗意,但是他的一生给我的印象却非常沉重。“如果九舅不死,活到今天,他一定会是一个富翁。”我和哥哥经常这样议论。
可惜,假设终是假设。
二〇一三年二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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