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书史话（四）百草不敢先开花

茶书史话（四）百草不敢先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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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topic of history in tea books

一

尝茶诗

建安三千五百里，京师三月尝新茶。

……

万木寒痴睡不醒，惟有此树先萌芽。

……

鄙哉谷雨枪与旗，多不足贵如刈麻。

建安太守急寄我，香蒻包裹封题斜。

……

新香嫩色如始造，不似来远从天涯。

停匙侧盏试水路，拭目向空看乳花。

……

——《尝新茶呈圣俞》宋仁宗嘉祐三年（1058）欧阳修

吾年向老世味薄，所好未衰惟饮茶。

建溪苦远虽不到，自少尝见闽人誇。

每嗤江浙凡茗草，丛生狼藉惟藏蛇。

岂如含膏入香作金饼，蜿蜒两龙戏以呀。

其馀品第亦奇绝，愈小愈精皆露芽。

泛之白花如粉乳，乍见紫面生光华。

……

论功可以疗百疾，轻身久服胜胡麻。

我谓斯言颇过矣，其实最能祛睡邪。

……

新烹屡酌不知厌，自谓此乐诚无涯。

未言久食成手颤，已觉疾饥生眼花。

……

——《次韵再作》（1058）欧阳修

【把酒问月：李白诗《把酒问月》】

二

宋仁宗

首先，假如没有宋仁宗，关于宋代茶饮的所有传奇往事都不会特别精彩，他是擢升蔡襄为福建路转运使的那位北宋皇帝。蔡襄是一个才华横溢的福建人，十八岁参加高考，以乡试省状元中进士第，格物致知，热爱生活，书法一流，仪表堂堂。宋仁宗偶尔有空，跟蔡襄开玩笑，说你胡子真漂亮，长须飘飘的，晚上睡觉胡子是盖被子里头还是外面呢？“卿髯甚美，長夜覆之於衾下乎？將置之於外乎？”蔡襄无言以对，当晚失眠了。蓋無心與有意，相去有間。

三

梅尧臣

欧阳修的这两首茶诗是写给圣俞的。圣俞，即梅尧臣，安徽宣城人，字圣俞，北宋文坛泰斗，宋诗写实风格的塑造者，当过县令，官至国子监讲师，欧阳修挚友，苏轼的高考初选阅卷老师，终审评卷老师是欧阳修。写诗这年欧阳修五十一岁，已年老体衰，疾病缠身，见《次韵再作》有所表。

两年后，嘉祐五年，开封发生大疫，梅尧臣不幸感染离世，欧阳修为其作墓志铭，文中说：得知梅尧臣染疫病倒，第二天大家无惧传染，“朝之贤士大夫往问疾者，驺呼属路不绝。城东之人，市者废，行者不得往来，咸惊顾相语曰：兹坊所居大人谁邪？”。

“驺zou呼属路不绝。城东之人，市者废。”是说朝中官员的马夫随从沿路从早到晚络绎不绝，把东城区的商业街都堵死了。

十年后，欧阳修退休，没回老家，隐居颖州西湖（安徽阜阳）。

【听颖师弹琴：韩愈诗《听颖师弹琴》】

四

北苑官焙

北苑茶贡焙之名，极盛于宋。当时士大夫以为珍异而宝重之。北苑贡饼中，自宋初太宗赵匡义开始，以龙团为最高级，凤团次之。直到宋朝第四位仁宗皇帝，派懂茶又潇洒的福建人蔡襄去福州任职，北苑官焙始贡小龙团，成为皇家顶级奢侈消费品，数量极少，仅供皇帝本人，即便满朝文武有幸见过，也无人喝过，即便皇上额外恩典赏赐于重臣，凡人也不会舍得喝。

以上描述仅限于顶级小龙团，贡茶品类花样繁多，次一级的贡茶按照宋朝惯例，逢年过节，节庆典礼，都会依照等级派发给各级官员，除了贡茶，还会有牛羊肉，丝绸布匹，其他酒水饮料。完成贡饼的生产任务之后，北苑官焙也会生产民用级别的团饼茶在市场上销售，普通有钱人也是可以喝到北苑官焙出的茶。

五

北宋文风

以上是时代背景，接下来回归到欧阳修的诗文。北宋的诗都是倾向写实的，没有花言巧语，也不负责营造氛围。当时文坛泰斗梅尧臣正是北宋这种诗风的塑造者。北宋人物的细腻情感和小心思小确幸都会放在词牌里，一边歌唱一边抒发。欧阳修便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等等极好的艳词，被晚辈收录当代文选时刻意回避了不少。

欧阳修同时又是宋代散文新风的创造者，当时称辞赋，他在嘉祐四年（1059）写作《秋风赋》，全文几百个字，开头结尾都是现实情景的描白，中段却是一整段个人内心独白，是对所思所想所感的尽情抒发，整体上充满画面感，又意味悠长。1082年，欧阳修的门生苏轼被贬黄州，夏秋两度写作《赤壁赋》，寓情于景，多多少少是受到老师欧阳修这篇散文的影响。

【东山宴饮：杜甫诗《陪王侍御同登东山最高顶宴姚通泉晚携酒泛江》】

六

欧诗解读

从欧阳修两篇茶诗，可以读出以下信息：第一，建安距离开封很远，宋人认为是一种苦远。

第二，对于“江浙茗草”和“谷雨枪旗”的不屑，枪是芽，旗是叶，江浙两省产的，谷雨之后的叶茶，认为其生长环境不好，茶园里面多蛇，又很廉价如同杂草“刈yi麻”。文中胡麻是芝麻。

第三，建安太守匆匆忙忙赶时间寄来的新茶，虽然是北苑官焙所出，只敢用简约的箬叶包装，同贡茶的包装相差甚远，很有可能是官贡略有瑕疵的尾货。

第四，品质上“新香嫩色”“含膏入香”达到官贡水平，颜色上是新芽般的嫩绿，某一饼甚至采用研磨成膏加入龙脑香的顶级工艺，但“其馀品第”大多数还是“露芽”的饼茶。

最后，喝茶虽然快乐，但是茶叶中咖啡碱的刺激，会让一个老人手抖目眩。

七

再说卢仝

后代文艺评论家常常会将唐-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和北宋-范仲淹《和章岷从事斗茶歌》相提并论，认为是茶诗的惟二杰出代表，比较著名评论可见南宋的《苕溪渔隐丛话》。排除人的因素，就论文风气质，宋诗难跟唐诗比。但至少有一点能够肯定，自从卢仝写作《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后来一千五百年里，所有爱茶的中国文人士大夫，没有一个不受其影响。开头欧阳修《尝新茶呈圣俞》第五句：“万木寒痴睡不醒，惟有此树先萌芽”。再看卢仝《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第五句：“天子须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吾见醉翁用句，酌得醉翁胸中意从何来。

韩愈当年善待卢仝，借钱给他在洛阳买宅子，提醒他按时还贷款，还做一件事，给卢仝的诗修改字句，让它“造语稳贴”，符合“诗人句法”，从而薄得社会认可，增加收入来源。回过头来，卢仝写《苦雪寄退之》，诉苦自己“市头博米不用物，酒店买酒不肯赊”，又讥讽韩愈“唯有河南韩县令，时时醉饱过贫家”。韩愈为人疆力，宽大信人如此。

【咏水仙：黄庭坚诗《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欣然会心为之作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