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篇
无术语不成朋友
邓笛/文
现在意义上的论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没有认真考证过,但是我感觉到是在20多年前,也就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末。
以《中国翻译》为例,这是国内译界最权威的学术期刊,由于喜欢翻译,我经常阅读上面的文章,1994年还在上面发表过自己的拙文,几年之后我就发现这本期刊上新登载的有些文章我阅读起来有些吃力了,除掉格式上有了摘要、关键词、参考文献等要求,每篇文章都充满了陌生的术语,什么实体主义、建构主义、解构主义,什么范式、生态,什么描述性、说明性,我被弄得一愣一愣的,更遑论在上面发表文章了。
后来我与时俱进,加强学习,对许多术语也有所认识,再看这些用术语写成的文章,发现它们其实没有讲出什么新玩意,不过是换了一件马甲而已。
于是,我就对用术语写成的文章心生鄙夷。
当然,为了评职称的需要,我还是模仿着写了不少用术语堆砌的文章。
我对自己竟为五斗米折腰感到羞愧。
所以,当我偶然看到导演冯小刚的高论就有了强烈的共鸣。
他说:“如果你看一部试验电影或试验戏剧总之一切观念艺术,你没看懂或睡着了,但你又要不懂装懂发表评论,有一些话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如:这部作品很有张力,表演很有质感,表现了时间和空间的疏离感。抑或:该作品从现代走向了后现代又从后现代走向了新现实,从而折射出存在主义的光芒。虽然很扯淡,但显得你特懂。”
我觉得冯导看问题一针见血,不愧是一个名导!
我改变了对术语的看法是在我评上了教授之后。
有一次,一位新交的朋友请我去他家里喝茶。
对于喝茶这件事情,我一直都是将一杯温开水咕咚咕咚地倒进嗓子眼里,最讲究的时候也不过是茶杯里放一小撮茶叶,用开水冲泡,然后吹一口气呷一口水,直到将水喝光,只剩下茶叶。
然而,这位朋友让我大开眼界。
光是茶器就让我瞠目结舌,五花八门,我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听他耐心介绍,我才知道这些东西是茶匙、茶漏、茶荷、茶擂、茶仓、茶夹、茶针、茶桨、茶刀等等,每样东西都有每样东西的用途,跟内行讲只要说出它们的名称就可以了,跟我这样的外行讲要费尽吐沫白话小半天。
这还不算,他还时不时地冒出一些让我云山雾罩的话来,比如什么“回甘”、“生津”、“喉韵”、“锁喉”、“收敛性”、“挂杯”。
看我不知所云的傻瓜样,他告诉我,这些都是茶道的术语。
于是,我们开始就术语这个话题讨论起来。
我问他:“为什么不跟我说大白话?”
他说:“其实说大白话更费劲,比如'锁喉’吧,大白话就是:品茶后,咽喉有紧缩、发痒、干燥、吞咽困难等等不舒服的感觉。你是一个教授,应该知道,术语由于有精确的定义,更能够把事情讲清楚。”
“可是,”我说,“刚才我越听越糊涂了。”
“当然,”他笑了起来,“因为你是圈外的人,术语只是更方便圈内的人交流。”
“那么,你是要拉我入圈了?”我说。
“哈哈,”他说,“我们是朋友,以后会常在一起喝茶,不是吗?”
他的话让我感觉到,术语说到底就像一种黑话,使交流的人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彼此是一个“团伙”的,从而产生情感的共鸣。
这样想着,我忽然就有了要热闹一下的冲动,说:“蘑菇,你哪路?什么价?”
他稍微愣了一下,跟着回答道:“哈!想啥来啥,想吃奶来了妈妈,想娘家的人,孩子他舅舅来了。”
我说:“拜见三爷!”
他说:“天王盖地虎!”
我说:“宝塔镇河妖!”
我们举起手中的茶杯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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