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笛/编译
父亲节那一天，一个只有10人的朋友群格外热闹，这些人年龄最小的也超过60岁了，他们的父亲都已经不在人世，但他们的话题只有一个：回忆自己的父亲。他们的回忆，虽然并不都是趣闻或逸事，也不都是感恩和赞美，有些甚至还充满了抱怨与不满，却无一例外地流露出真情，散发着人间烟火味，让人或感动，或唏嘘，或温暖，或悲伤。下面是他们（所有名字皆为化名或网名）的回忆：
布卢姆：
记得有一年，我带着刚满月的儿子去看望父母。晚上，我和宝宝睡在我以前的卧室里。半夜，我听到父亲起床的声音，又听到母亲对父亲说：“天有些凉，你去看看宝宝的被子有没有盖好。”
我假装睡着的样子，暗中观察刚当上爷爷的父亲是怎样照顾他的孙子的。不一会儿，父亲走进我的卧室，但是他没有走向宝宝的小床，而是走到我的床边，伸手帮我掖了掖被子，然后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
花椰菜：
我父亲是一个书虫，家里到处是他的藏书。我对读书不感兴趣，但从母亲那里继承了对舞台的热爱。父亲对登台表演从来都没有热情，不过他总是支持我们。
我上中学的时候参加了乐队，每一次乐队演出，父亲都会到场，拿一本书从开场读到需要给我一个拥抱表示祝贺的时候。他总是笑着说：“唱得好，每一个词都没有错。”
埃莱：
我从小就是一个话痨，所以我和父亲生活在一起那简直就是一场语言实验。父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如果我想参加什么活动要获得他的批准，我就要准备发表一通长篇大论，包括跟谁在一起、去哪儿、去多久、为什么一定要去。他会默默地听，最后说“好的”，或“不行”，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不会说“好的，可是晚饭前一定要回来”，也不会说“不行，除非你还有其他理由说服我”，每次总是“好的”或“不行”，直接明了，干脆利落。
每次父亲说“不行”时都给我很大的挫败感。虽然我会据理力争，用事实和逻辑证明我是正确的，但是他根本不和我辩论。他会说：“难道你没有听到我刚才说'不行’了吗？”如果我坚持，他就会宣布：“报告会已经结束了。”然后就只能这样了。
我上中学的时候是一个活跃分子，兴趣广泛，还喜欢与一些潮男潮女们在一起。有一天，我碰到两个让我心仪的非常帅的男生，我把我的电话号码给了他们。那天，我进家门第一句便问：“爸爸，今天有我的电话吗？”当然他的回答总是很简短：“有的。”我询问更详细的情况。他怎么回答的呢？“男孩。”其他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我当然知道是男孩，这个回答没有任何意义，我跑到屋里哭了起来。
因为知道我的父亲是一个不喜欢说话的人，所以当我听说他在礼拜日去教堂给11岁的男孩子们上课的时候，我非常惊讶，我真想知道他上课时会说些什么，还是自己坐在椅子上与孩子们大眼瞪小眼。
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不喜欢说话，却总喜欢做善事的人。
柠檬水：
我的父亲不喜欢猫。至少在我小时候我和姐姐恳求他让我们养一只猫时他是这样说的。他把猫说得一无是处，什么猫很疯狂，猫喜欢抓挠家具，猫总是有很多需求，等等一大堆理由。
我从大学毕业后，住到了另一个城市。一安顿好住的地方，我就领养了一只黑综条纹的小虎斑猫，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老虎”。我的父亲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哼了一下，对我的家具做了一个可怕的预言。老虎一定是听到了他的预言，因为它用实际行动证明了父亲的话是正确的。
父亲第一次见到老虎的时候更是狠狠地用鼻子哼了一声。会见很不友好。在我包扎父亲手上的伤口时，我向他指出，用手指在椅子扶手上移动，对一只猫而言是一场游戏的开始。
在我父亲临终的那一年，我终于成功地送给了父亲一只猫，我认为我的做法是正确的，这样一来，除掉疾病，他就有了其他需要关注的事情。
莫纳迪丝：
对于五十年代长大的许多人来说，爸爸更像一个影子，而不是现实中的人。我的父亲每天一大早就去上班（我们从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的门），很晚才回到家，然后吃饭、看电视，还没有上床就睡着了。我们知道他关心我们，但是我们对他了解太少了。
刚出炉的汉堡：
40年前，我的叔叔去世了。从此之后，父亲坚信下一个离开人世的就是他。我每次回家看他，他都会不厌其烦地给我做一遍交代：他的遗嘱放在了哪里，谁是保险的受益人以及其他他认为重要的情况。
“爸爸，这些事情你已经说了一千多次了。”有一次我提醒他，“放心吧，我们会处理好一切的。再说，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壮得像头牛，走起路来，小跑似的，连我都跟不上，希望你不要再去琢磨这件愚蠢的事情了。”
“你不懂，无论是我的父亲，还是我的爷爷，都死得很早。”父亲说。
“可是，”我说，“你过去认为你活不到59岁就会死的，还记得吗？现在，不知不觉中你已经71岁了。”
父亲是去年离世的，时年86岁。
大厨：
从我有记忆起，我的父亲就酗酒。我的母亲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哺育10个孩子以及让父亲戒酒上面。父亲的问题折磨着全家。在母亲去世前四年，父亲退休了，酒瘾也戒掉了，不再和母亲吵吵闹闹。几十年的吵闹，给他们留下的似乎并不是怨恨，而更多的是平静。母亲对父亲这么多年的不满，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但是，对于我们几个兄弟姐妹而言，怨恨却不这么容易消散。我们并没有因为母亲对父亲的宽恕而原谅父亲。我们始终认为，父亲是我们要背负的十字架，母亲是我们的救赎者。我们每次回家看一看，实际上是看一看母亲，把父亲当作是不存在的。我们只与母亲交流，分享我们的希望、梦想、忧伤、快乐、心碎、成就或将来的计划。当然，我们知道她会把这一切都转告给父亲，但是我们从来没有与父亲有过直接的、有意义的交流。
母亲是太阳，可以融化冬天的冰雪；是电，可以带来光明，照亮我们的心灵；是北极星，可以指引我们生活的方向。但是，母亲走后，生活变得艰难起来。随着年岁的增加，我学会了把父亲看成两个人：一个是我爱着的酒醒的父亲；一个是我视同陌路的酒鬼父亲。这成了我与父亲后来相处的钥匙。
史可嫚：
对于墨西哥人埃迪来说，坐下来，把一天写下来，成了每天晚上的一个仪式。每天发生的事似乎很平常，但这并没有关系，他总是能发现精彩的地方，然后表达出来。他的每封信都很有意思，充满了生活细节的乐趣。
在美国，一个女人每周会腾出星期天下午，给埃迪写信，一般要写满6页纸，报告她的家庭生活。她写美国发生的新闻，写她每天遇到的有趣的事情，写她丈夫的工作，写不同的习俗、奇怪的食物和大胆的冒险。她与埃迪分享她和家人去佛罗里达、加勒比海等地旅行的故事。她寄去孩子们的照片，让他看到他们长大的过程。当大自然母亲披上最美丽的色彩，她向他描述纽约秋天的美丽、冬天白雪皑皑的美景、安大略湖的自然风光。通过她的信，埃迪体验到美国人的生活，对一个不同的地方有了很多的了解。
这个美国女人就是我，我的养父母是美国人，埃迪是我的生父，他已经去世28年了。
马洛丽托：
我的父亲是一个喜欢不停讲话的人。我上小学时，在每一次学校举行要家长参加的活动上，他都会海吹胡侃，讲许多故事和笑话。我妒忌我的朋友苏珊，她的父亲总是安静地享用他的汉堡和饮料。我也希望我的父亲像卡美娜的父亲一样，抽着烟，偶尔发表一点有哲理的评论。我更希望有一个像佛朗克叔叔一样的父亲，坐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聚精会神地看着孩子们。我的父亲总是每一个活动的中心，热情洋溢地给大众提供一个威斯康星州牛奶工的真知灼见。
当我到了上中学的年纪，我尽可能避免与父亲外出。我搞不懂，为什么这么一个成年人要像一个四年级学生一样说笑话，玩恶作剧游戏？
我现在很希望他能够跟我的儿孙说说笑笑，他没等到我的第一个儿子出生就去世了。
妮维雅：
父亲晚年患有阿尔茨海默病，他的理解能力与交际能力都严重减退。病的恶化让人担忧，尤其对于与他相伴数十年的我的母亲来说更是一件揪心事情。她与其说是一个妻子，不如说是一个护工，而父亲经常看着她的脸都认不出她是谁了。我为他们难过，也为自己难过。我不想让我认识了一辈子的那个生机勃勃的父亲就这样消失。他曾经喜欢唱歌、跳舞、开玩笑，那样的一个他去了哪儿？这个阿尔茨海默病怎么会有如此大力量能让一个人失去语言，改变容貌，忘掉曾热爱的一切？
许多次，母亲想把一些细节告诉给我，认为我会理解，因为我毕竟也是母亲，还一直照顾一个患了自闭症的儿子。但是，我不想听到那些由于病情恶化而带来的让人伤心的细节。这个人还是我的父亲，他抱过我，摇过我睡觉的小床，在我第一次骑马时扶过我，教我学会了开车。还是这个人，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当他想起我很久未回家了，就在某个周末开车到我的宿舍门口接我回家。
迄今，这些美好往事依然历历在目，就象是昨天的事情一样，我希望我能一直记住它们，而不是像父亲一样，让它们被阿尔茨海默这个病魔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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