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月考结束。各科成绩正陆续出结果。
琴儿在我办公桌旁翻看着试卷，身后长木凳上，同事梅姐让另一个丫头买来面包和牛奶，在安抚一位离家出走跑来与她诉苦的大男生。
男孩子高三了。初中时，梅姐当了他三年班主任。
“妈妈骂你，是为你好。哪有不爱孩子的妈啊？她只是急……”
琴儿支歪着脑袋，扑闪大眼睛，突然很认真地对我说：“老师，做你女儿真幸福！”
正专注听着梅姐劝导大男生的我，冲这爱讨好人的丫头乐：“错啦，傻丫头！每个妈妈因为有了孩子才幸福的，你的父母也是。”
“可我一年才见他们一次面，老师却总陪着丫丫。”
我们任教的私立学校，百分之九十都是父母不在身旁的留守孩子，还有百分之十是各个公立学校劝退的所谓问题孩子。
（一）
瀚和妈妈吵架时，说了句让瀚爸瀚妈很震惊的话：“这世界上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这个在青春叛逆期的孩子瀚，省城博友的儿子，我只见过一次。文友在博客里常见我写些与孩子们的故事，便给了我一个手机号码，拜托我寻机会与他刚上高一的儿子聊聊。我只在第一天打过一次电话，告诉那孩子我的身份：远方一位教师，他父亲的朋友。
之后，我没问过那孩子任何，只开始每晚十点左右，大约他下晚自习回到家的时间，给他发条短信。他收了一段时间短信后，也没排斥。偶尔，会回复一声谢谢。我不确定一个陌生人每天一碎碎短信会让那叛逆的孩子有什么感觉，可我相信一个月、三个月、甚至一年或三年积累下来与他之间的故事，就足以说明毅力的传奇。
手机里，还保留着给瀚的几条短信，琐琐碎碎：
10月25日
晚上好，瀚。今天与近二十年的两好友吃饭合影了，高中时代我们被称为“三剑客”，三个性格爱好完全不一样，却同样爱美的女子。我曾经为我们的青春写过一篇《青春里，江南相伴》。岁月真是不饶人，就过去近二十年了。今晚，把此文寻出来贴进空间里孩子们分享。瀚，你觉不觉得人与人之间有好奇怪的缘分？冥冥之中相遇，是注定了的。希望瀚，也能有一些一辈子值得回忆的记忆。
10月27日
瀚，睡了么？我才刚忙完。这两天周末，丫丫坐了八节课办公室，真难为了她，下午去时翘嘴巴啦。可她明白，妈妈更累，生病了也一直上着班，因为即将中考的哥哥姐姐们争分夺秒着。早上，丫丫非要搂我，我不让，怕会把感冒传染给她。丫丫说就是想搂搂妈妈，搂一下就好。我常问丫丫，你和妈妈一起开心么？她总高声回答:那当然！我说妈妈生个弟弟妹妹好不好？她说不要，生个姐姐哥哥可以。瀚，每个孩子都是母亲生命的延续，每个女人都会用生命去爱着，可不一定每个孩子都能体会得到。瀚，你时常去体会妈妈的心么？
10月28日
到家了么，瀚。今天我去刮痧了，好疼哦。朋友推荐的，说是对治疗感冒有作用，晚上脑袋还真没那么晕沉沉了。想记录点孩子们的东西，却困极。有时候想，钱确实是个好玩意。不过，如果没有朋友建议，可没勇气花钱买这刮痧的疼痛，如果没有孩子们每天嘱咐我快点好起来，也听不进去朋友的劝。想来想去，我的朋友和孩子们，好像还是比钱更让自己多点开心。于我，时间和金钱，都是为爱，而存在的。
10月29日
瀚，今天开心么，课堂，或生活？亦或同学间的欣喜？我常常在每天晚上想一整天里哪个细节让自己开心，或感动过。也不知这样的习惯是好，还是不好。下午，去师范上学的滟子和上高中的萌丫头回来看我，说了说人生道路的不同。晚上，又与曾经共同为高考奋战过的一个同学庆生，一起嗨了一下。人这一辈子，能几十年记得住，还能在一起的人，实在不会很多。这些都是金钱衡量不了的财富。有时我会想，这样默默然用一条短信陪伴你一段路，瀚是不是能记住陌生的我一些什么了？或者，偶尔想起时，是有温暖和幸福的，我便很心满意足。晚安，记得和丫丫一样，学着去爱爱你的人。
（二）
全省普通教师岗位培训网上学习的第一篇章是《师德与师爱》。有一句话很让人深思——你爱学生吗？你会爱学生吗？你如何让学生体会到教师的爱？
其实，何止教师对自己需要提出这样的质疑？父母对孩子，夫妻之间，朋友之间，一样也该这样质疑——你爱么？你会爱么？你让对方体会到你的爱了么？
我们常常以为自己很爱某个人，某件事。是真的爱了么？还是只习惯以为自己爱了？何为真爱？每个人都是一部书，一个故事，一首诗，等待着真正爱他们的人去挖掘和塑造潜能。
孩子们的空间有句关于爱的诠释：爱你，不是整天陪你吃喝玩乐，也不是甜言蜜语地说着爱你，而是为你，让我自己更优秀！让你在我身边时更踏实与快乐！
我听见过许多家长说自己怎么爱孩子，不缺吃穿不缺钱。我也听见许多朋友说自己对爱人怎么好，却貌合神离。这些觉得自己爱了的人，没一个是快乐的。他们所爱的对象，多不肯向他们敞开心扉。
来向梅姐倾诉的那个高三男生，从小被家人万般宠爱，却也同时被家长要求着更多。他在迎接高考前逃离，唯一还能想着的人，幸亏还有一个梅姐。难道一个初中老师曾经相伴过一段路的爱，真的就能胜过他的生养父母？梅姐，不过让那孩子感觉到了她真的爱他而已。只是爱，没有索取的爱，不曾有任何要求的爱。
父母对孩子，老师对学生，怎么爱？
师德教育里有箴言：“严中有爱，爱中有严。严而有格、严而有度、严而有衡、严而有方、严而有情。”我诠释成：用诚挚的心灵，打开孩子情感的钥匙，用高尚的情操，去树立孩子心灵的明镜。
前些时日，听闻附近某校又一孩子跳楼自杀的事件，难过得很长时间寝食难宁。
那孩子自小父母离异，被各自都已重新成家的父母相互推脱抚养义务却依旧成绩优异。他的饭卡里只剩余不到一块钱时，心里无任何可求助之人，他选择某个深夜对着监控里的镜头鄙视竖起中指，毫无留恋地跳下楼——他短短风华的年岁里，没有感受到一点来自亲人、师生、或陌生人的关爱么？得有多么失望与失落，才可以那鄙视世间的决绝一跳啊！
和琴儿一样的许多孩子，总说丫丫有我的相伴而幸福。孩子们不知道，我几乎从未给丫丫买过名牌，连好好做一顿饭给她吃的时间都很少，更没空儿陪她去学她一直喜欢的画画，许多好吃的东西都控制她过度，甚至不许她尝试。
我能确信的一点是，丫丫明白我有她的相伴而快乐。所以，她总能约束好自己，独自呆在办公室。哪个孩子没顽皮的天性？当她捣蛋、做错事时，我告诉她那样让妈妈不开心；当她快乐和善良时，我一定让她知道我因为她能这样而欣慰。孩子在乎我的快乐，就像我在乎她的快乐一样。所以，我知道，她清楚我爱她，她也爱我。
我的孩子们呢？很多时候，他们不能完全约束好自己，就像我们成年人自己也总爱偷个懒儿一样。我几乎不对我的孩子们提要求，我只给建议。如果他们爱我，就会像我在乎他们是否学得快乐一样，在乎我是否教得快乐。
已有十几年与各种留守孩子、单亲孩子、甚至孤儿在一起的经历了，还有不少通过文字在网络里从未谋面的陌生孩子。很庆幸，我的心还依旧柔软。从来给不了他们多少金钱上的资助，能给的，只是一份最真诚的爱护。至少，任何时候，他们想要倾诉时，我一定在。我以为，有时候与那些需要爱的孩子一起做或吃一顿饭，一次促膝聊天的感受，会比给他一点钱的力量，深远得多了去。
《天龙八部》里，西夏选驸马。当问到：平生之中，在什么地方最逍遥快乐？段誉答：枯井底，污泥处。为什么呢？因为他在那里得到了真爱！段誉在自然中追寻到自然的自己和自己的自然。朋友、亲人、爱人的角色里，谁都愿拥有那枯井里的美丽。
我们呢？会怎样爱？爱的情意，是一种安全、踏实的信任，有无穷的向往、崇拜，不由自主的渴望，与倚靠。你呢，你们呢？爱了么？真的会爱了么？
（原稿《你真的，会爱了么？》于2013-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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