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枪依旧紧握在血肉模糊的手中。纪秀英满身大汗蹲停在一个呻吟声边，她头很晕，有东西不断想从身体往外涌。到处是残肢断臂。血，从各种各样焦黑的伤口汩汩外流，有的还冒着奇怪的泡。英勇，惨烈，悲壮，死亡......无数字眼在脑海里闪现，纪秀英深吸一口长气，强忍下泪。“同志！同志！能听见么！”她一边大喊，一边迅速开始包扎。远处，炮声隐约。1928年3月，纪秀英出生在山东省海阳省嵛山区大孟格村。上面已有六个哥姐，再苦的日子，作为老幺的纪秀英无疑最被家人爱护，自然成了纪家最“叛逆”、最勇敢的那个。1942年的海阳战火纷飞，十四岁的纪秀英整天忙着与大孟格庄妇救会的女人们给八路军织衣服、纳鞋子、运粮食，她渴望着也成为一名战士。1948年1月1日，大哥没能看住刚二十岁的幺妹：纪秀英偷偷与十几个一样满腔热血的同乡姑娘们一起跟着淮海战役部队到了福建，终于正式参了军。纪秀英被分在普陀寺附近的四院二所四室做接待员。新中国成立后，厦门战火还在继续。1950年5月，纪秀英转到厦门六分院卫生处修养所当见习生，一边学包扎、抢救，一边参加各种劳动。两年期间，数次参与厦门解放战场的伤员救助工作。第一次上战场的感觉？几十年过去，现已96岁高龄的纪秀英时常犯迷糊，可一讲起战场，她的眼神又逐渐清明起来，一切仿佛历历在目。怎么成为上饶人的？因为爱情。当年一起参军的其他同乡，先后都在部队成了家，纪秀英却一心只扑在工作、学习上。1952年，因苦学苦练、成绩优良，纪秀英在厦门市郊西林葛（疑为喜林阁）被授三等功。她自己对成家不上心，同乡们着急啊。与大孟格庄只隔三里路的另一个同乡当时嫁了个团长，团长夫人就在91师内部留心上。也那么巧，当时政治处有个主任钟书文仪表堂堂，同样热衷工作不思个人事。组织下命令，钟书文不得不相亲。趁纪秀英在漳州听报告的机会，叫警卫员去喊人来见个面。钟书文原想只过个场，哪晓得这面一见，即刻便相中了纪秀英。纪秀英却不答应。她觉得自己没文化，配不上主任，也嫌钟书文部队离自己工作的地方远。纪秀英不想放弃工作，也嫌钟书文大了自己六岁。团长夫人又出面，苦口婆心做思想。几天后，纪秀英给钟书文写了一封结结巴巴的思想汇报信，字迹歪扭扭，婚事算是应下来。速小二中队按文化水平高低分成六个班，纪秀英分在六班。班上三十多号学员除了纪秀英当见习生时学写过字，其他人都大字不识一个。纪秀英被推选出来当班长。也没念过书的纪秀英学包扎与抢救那是又快又好，劳动起来也不在话下，可遇到加减乘除的数学可是真正脑壳疼，钟书文写信来鼓励纪秀英同志......战争时代的爱情，就这样萌生于同志。1953年，他们的长子在南京出生，取名钟鲁宁，意指山东之鲁，南京之宁的结合。1955年1月，全军女兵复员，纪秀英从此成为随军家属，同年，老二钟鲁屿在鼓浪屿出生；1957年，老三女儿钟鲁厦在厦门出生；1960年，老四钟鲁安在福建同安出生。1962年，在同安部队卫生院生下老五第三天，国民党反攻大陆。炮火突然之间就轰炸起来。31军男人们没来得及留只言片语就都上了战场，女人和孩子们被通知紧急撤退。纪秀英一把抓起包袱，一手抱起刚出生的老五，呼喊着九岁的老大背上三岁的老四，七岁的老二牵着五岁的老三，跌跌撞撞跟着家属队连续走了四、五百里路，一直到福建深山才终于安置到一个房间落脚。91师的其他家属被分散往各处，也有人还露宿野外。“没有任何人会抱怨，每个人都在时刻准备着。”纪秀英与五个年幼的孩子挤在唯一的床上，她感觉被照顾了。部队一个星期送一次米和菜进山，分给各家有时芋头，有时地瓜。纪秀英尚在月子里，要照顾五个娃。东西不够吃，她不吭声，只带着老大上山挖点竹笋在屋外架灶煮汤。他们住的屋子对面是个学校，食堂阿姨很快发现这情形，叫纪秀英把米放铁皮饭盒里搁食堂一起蒸，其实暗暗接济。学校很快把老大老二安排进小学，老三被送去临时保育院，纪秀英充满感激。这样的日子一过就大半年，他们才被接回同安部队。老五取名钟鲁军，就是纪念这次战斗。战争时期，部队换防如同家常便饭，纪秀英已不记得随钟书文驻扎过哪些地方。她只记得大多数时候家中就他们母子六人生活，哪怕1964年老伴转业到南昌核工业地质局，也常常不着家。直到他们都来到713矿(原在上饶县枫岭头乡)，才像个真正意义的家。老大钟鲁宁那年已十八，独自留在南昌工作。纪秀英常觉得亏欠老大。“老大吃的苦最多，走得早。”会想山东老家么？“上饶就是我老家。以前，老头子在哪，哪就是家。现在，儿子在哪，家就在哪。矿里的老职工都在一起几十年啦，什么人情世故都已在这扎下根。”屋外，713矿小区广场，社区医院在义诊，老人们正有序排着队；屋内，跨时代母亲纪秀英在不断夸儿子总把家里最好的东西先给了她。已退休的钟鲁军很难为情：“妈妈您别说啦，您从前不是都把最好的一切先给我们......”佛心，佛性，佛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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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第21期总第47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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